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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冷。
宋衍又一次拢紧衣袄，忍不住在原地跺了跺脚。
当年他跟父亲从温暖的江南搬到京城，第一次看到铺天盖地的大雪，以为不会有比京城更冷的地方。
如今他见识到了。
西北更冷，风沙更大，夜里寒风呼啸不停，雪絮飘飘。
如果说京城的寒风刮在脸上是宛若刀割，那边关的风简直是冲到刀海里滚了又滚。
好在孟将军体恤下属，夜里站岗的兵士都有厚衣裳。
远方渐渐冒出一丝亮光，驱散了天空的黑暗，金黄色的圆日一点点地从地平线露出来，温暖的阳光洒满大地。
今日应该是一个难得的晴天。
宋衍耐心地等到同袍来交接，才拖着几乎冻僵的双腿挪回营地。
一间营房里住的人很多，到处都是乱糟糟的，盔甲脏衣等各种东西乱堆，现在还有人没醒，呼呼大睡。
宋衍找到自己的被窝，用力揉按双腿的穴位，按了几刻钟，觉得血脉重新活络起来后，他倒头就睡。
但现在是白天，营房外闹哄哄的，人声脚步声混杂马匹嘶鸣声，吵个不停，营房里更是鼾声如雷。
他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宋衍！”同屋的士兵喊道，“要不要去吃饭？”
宋衍睁开眼睛，用力甩甩头，清醒后，跟着同屋的几个人一起离开。
恰逢午间饭点，不少人朝着伙房营地走去。
人很多，宋衍排在后面，正听着其他人闲聊，忽然听见前面有人大声叫骂。
“又是这么稀的饭？！”有人一把揪住伙房的衣领，大声骂道，“老子已经几天都没吃饱了！你说，是不是你把吃的都藏起来，不给我们？！”
旁边有几个人也是满脸怒火，纷纷不停高声怒骂。
闹事的人多，几名伙房被团团围住，急声解释，但怒火上头的众人压根不停，被指着鼻子骂。
最开始的那人越说越激动，举起拳头准备揍伙房，旁边插出来一只手，牢牢地攥住他的手腕。
“哪个混蛋敢拦老子？！”
“是我。”
来的是一名中年男子，比寻常人高些，肤色微深，脸上遍布风霜。
原本带头闹事的那人浑身发抖，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属……属下拜见……将军。”
孟将军点头，看向在场众多士兵。
“我知道最近伙食做的有点稀，你们都没吃饱，那是因为运粮草的路被大雪堵住了。不过，我已经派人去接应了，你们放心，最迟后天，你们就能吃饱饭了！”
人群顿时发出一阵欢呼。
孟将军素来体恤下属，他都亲口这么说了，在场的人自然相信，连带头闹事的那个人也乖乖认错，还和伙房道歉。
事情已经解决，人群里让出一条通道，恭敬地送孟将军离开。
宋衍低着头，眼前飘过铠甲的一角，察觉到一股冷肃的目光落在身上，他仍站着不动。
他看着渐渐走远的一行人，微微眯起眼睛。
孟将军出现的时机太巧了。
众人朝着伙房发了一通火，场面即将失控，他就出现了，还是出现在密集的人群里，却没有人提前发现他。
宋衍收回目光，继续排队等着打饭。
他端着碗找个空地，刚吃了几口，又听见旁边的同袍接连呸了几声。
“怎么了？”宋衍看向满地的饭粒，“饭有问题？”
“那倒没有，就是太多石子了。”同屋的人看了眼地面，“可惜了。”
宋衍扒拉一下碗里的饭菜，笑着安慰对方：“没事，刚刚将军都说了，再过两天，新的粮草就到，很快就能吃饱。”
“那也是。”
宋衍笑笑，低头吃饭，其他人都在闲聊，他偶尔插几句话，不会显得太不合群。
饭里的碎石子确实有点多，他揉了揉脸颊，想起一个月前那场因粮草不济而失利的战役，手忽然顿住。
正如孟将军承诺的那样，两天后，新的运粮队伍抵达营地。
但宋衍看着装得满满当当的一碗饭，心里顿时一沉。
米饭很香，连碎石子都比以前少了很多。
在场众人全都吃得喜笑颜开，就连跑过去加饭都得到允许。
宋衍一点都笑不出来。
他飞快地吃饱饭，赶回营房。
宋衍摸出铠甲，从里到外检查一遍，将线头脱落松散的地方全缝补紧实。
尔后，他从胸口拿出一个破旧的荷包，万分小心地缝进铠甲里层。
宋衍按了按铠甲心口的位置，拿起佩刀，寻了块磨刀石，慢慢磨刀，磨到刀刃锋利无比，刀面澄净得倒印出他拧成疙瘩的眉间。
但那双琥珀色眼睛亮的可怕，眼瞳深处燃着野心的火苗。
两天后，孟将军传令，全军出击，进攻北蛮。
*
宋衍趴在草丛里，一动不动。
隆冬时分，荒草干枯，草屑细碎，上面还落满白雪。
他浅浅地呼出一口气。
前方篝火熊熊燃烧，有士兵来回巡逻，身影被火焰拉得很长。
宋衍慢慢往后挪动。
荒草轻飘，犹如被寒风吹动。
刚回到胡杨林里，立即有人低声问：“怎么样？真是蛮子？”
“应该是。”宋衍声音也很低，“我数了一下我看到的营帐，至少有七十顶。”
在场一阵沉默。
半晌后，有人恍惚出声：“我的老天爷啊，我们到底是迷路到什么地方了！”
“小声点！”有人厉声制止，又问，“宋衍，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宋衍不答反问：“我们的干粮还能撑几天？”
“最多五天。”
他们一共十五个人，担任侦查敌情的任务，在离开营地后遭遇大雪，雪里混着风沙，侥幸全都活下来，却迷失在荒芜萧瑟的草原上。
好不容易找到适合休整的地方，刚扎好营，又看见几个披着头发的人，佩着弯刀在四处巡逻。
沉吟许久后，宋衍缓缓开口：“你们两个迅速回去找到大本营，将我们找到蛮子营帐的事情报告给军中，沿路记得留下标记，然后带人赶回来。”
是宋衍带领所有人走出那场风雪，又是他带着众人找到可以歇息的胡杨林，不知不觉中，年纪最小的他已经成为了这只小队的领头人。
“那你们呢？”
“我们留下来继续监视跟踪蛮子，他们行踪飘忽不定，总是会换营地，好不容易找到他们，不能轻易离开。”
宋衍思索片刻，分好两波人的干粮，又约定好标识含义后，他看了看夜空，说：“我来值夜，其他人休息好，天亮前要出发。”
没有人提出异议。
因为担心被蛮子发现，一行人不敢离得太近，只点了两个火堆。
休息睡觉的人围着一个，值夜的人守着另一个。
“宋衍，你真厉害。”另一个值夜的人压低声音，仍带着明显的崇拜，“你究竟是怎么辨认出方向的？明明到处都是差不多荒草沙子。”
“没什么。”宋衍抓住一把碎草，淡声回答，“看沙丘两边的雪层厚度，雪化得快的那边，应该是南方。”
那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打了个哈欠，强撑着问：“那夜里，到处看不清，你怎么找方向……”
话还没说完，对方身子一歪，睡着了。
宋衍无奈摇头，替那人盖好衣裳，扒扒火堆，火立即烧的旺了些。
他盯着火堆，眼瞳里印出一簇烈火。
宋衍仰头望着夜空。
今夜无月，星辰璀璨，北斗七星熠熠生辉，现在是冬天，斗柄指向北方。
沿着勺柄，他看到了那颗最亮的紫微星，岿然不动，指引着他前行的方向。
宋衍按了按心口的位置，嘴唇翕张，两个字悄然消散在夜风中。
*
第二天，天还未亮，宋衍便熄灭火堆，又抹掉火堆痕迹，叫醒回去报信的两个人。
他不厌其烦地再次认真叮嘱，让他们牢牢记住辨认方位的法子，同时确认一遍沿路标识，这才目送两人离开。
宋衍暗暗叹了口气，对着剩下的人说：“走，我们要换个位置扎营了。”
又过了两天，忽然下起了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方才停歇。
宋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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