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不迁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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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缩在他怀里、安心地依偎着他, 身体又轻又软,崔珏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

何况,他本也没想拒绝。

在旁侍奉的丫鬟嬷嬷已全低下头, 崔珏便托住夫人起身,把她抱回卧房。

既要补眠,就在床上安稳地睡。

走到床边,崔珏想把夫人放下, 又看见了她发间的簪钗珠翠。

若他只一手抱着夫人, 倒也能抱得稳,只怕夫人睡得不舒服。

崔珏便问身后丫鬟:“夫人平日补眠,发饰摘还是不摘?”

“要摘的。”青霜绕到一侧。

她只看着姑娘的发髻,轻手轻脚拆下簪钗递给春涧, 又小心摘下姑娘的耳环, 并不多看姑爷一眼。

崔珏留心观察着这丫鬟拆首饰的手法和顺序。

首饰都摘完了。

崔珏将夫人放在床上,多看了眼她白里透红的脸和红润的嘴唇,给她盖好薄被,拉上床帐。

青霜等也并不插手替姑爷服侍。

但崔珏扫视诸人, 示意青霜跟到外间。

待这丫头阖上卧房门,他方轻声询问:“夫人从前在家时, 经常白日补眠么?”

还是今日身体不适才如此?

青霜站得离姑爷有快一丈远, 也轻声回:“奶奶夜里若睡得足,大多便只会午饭后小睡几刻钟,通常不会上午补眠。”

她只回答姑爷问的, 余下一句都不多说。

姑娘以后亲自和姑爷说更好。

而她站的位置让崔珏也觉得舒适。

他本想问个嬷嬷, 但显然,这个叫“青霜”的丫头最得夫人重用。

他又问:“夫人若上午又睡下,几时会起?”

青霜答:“午饭前, 奶奶一定会起。”

现下是巳正一刻,离午饭还有不到一个时辰。

崔珏便道:“我去书房,夫人起了去回我。”

“是。”

青霜与白鹭赶到堂屋门打帘子,行礼恭送姑爷,并不挽留。

姑爷走出了院门。

白鹭这才猛地垂了一下肩膀,松口气笑道:“姑娘一睡,只有姑爷,真叫人怕!我连话都不太敢说了!”

青霜替她拍了拍背,笑道:“姑娘和姑爷好就行,咱们只管服侍。”

“是啊!”白鹭也高兴,“在家的时候还看姑爷冷冷淡淡的,出去一年,连封信都没有,从过年到成婚这三个月,也竟一次都没过来,也没有东西送,可真成了婚就不一样了!”

昨儿青霜虽和姑娘说,“在家看姑爷样样都好”,其实是怕姑娘心里不舒服,故意先说的好话,又提的缺处。不过姑娘果然比她们有主意,和姑爷竟处得很好。又看了昨晚和今早,姑爷不是真不喜欢姑娘,就是一戳一动,倒能听姑娘的话,也事事都有尽让的。

这就挺不错了。

姑娘心宽,她们也心宽些。

已经成了婚,就别管姑爷从前是不好意思,还是真不上心,只看以后吧。

姑娘正睡着,青霜便拉白鹭到东侧间,又找来春涧花影。

四人在地下绣墩和小杌子上围坐。青霜把两个绣墩让给春涧和花影,自己坐小杌子。

她仰头,看着从小一起服侍姑娘的姐妹们,低声笑道:“虽然咱们四个里,我年纪不是最大,可既姑娘看重我,我少不得拿个大,趁今日姑娘大喜,咱们大家说好:以后谁也不许对姑爷起歪心思,别坏了和姑娘多年的情分,也别坏了咱们之间的情分。”

余下三人听着都点头。

又互相看了看,便是春涧正色,严肃道:“这是自然的!姑娘对咱们这么好,谁还对姑爷起那样的心思,还配做个人么!口说无凭,正好咱们都起个誓:谁若起了歪心,对不起姑娘,就天打雷劈!不但自己短命折寿、永世不得超生,连家里人也不得安生!”

这誓虽毒,四人却都坚定念过一遍、立下誓言。

白鹭还说:“我爹娘早没了,我爷爷叔叔为几个钱差点把我卖到脏地方去,他们真不得安生我还高兴呢!这誓对我不管用,我再换一个!”

说着,不等别人反应,她又说了一个毒誓。

互相安了心,青霜便笑道:“这屋子还有许多东西没归置好,咱们也别闲着,分头干活去吧。”

昨日她们已和崔家下人问清楚了,崔宅的午饭也是午正用。

若还在安国府,她们便到午初三刻再叫姑娘,留一刻钟给姑娘醒神好用饭。但今日才是姑娘婚后第一日,或许有别的安排,也或许会有什么变故,她们便提早两刻叫的姑娘。

姑娘一起,并不待问,青霜已将姑娘睡下后,姑爷的举止言行全回了。

到底在崔家还没住熟,纪明遥清醒得也比平常稍快,听完这些话,已经半醒。

青霜问:“那现在去请姑爷回来?”

“不……不用。”纪明遥说,“你去问,我想去书房,崔——”

才一天,新称呼还没叫习惯。

纪明遥改回来:“去问二爷方便不方便。若不方便,就请他回来。”

“是。”青霜赶紧过去。

春涧便问:“姑娘要过去,怎么装扮?”

从前都是

碧月姐姐全权管着姑娘的梳妆打扮,她和春涧只是帮手。现下碧月姐姐出去了,这差事交下来,她们心里还不太有底。

坐在妆镜前,纪明遥想了想,说:“新婚还是得穿红裙,头发没乱,抿一抿就行了,首饰少戴几样——”

她决定:“我从前在家里怎么样,最多再多两根簪子就好,也不用上胭脂水粉。”

她上辈子一直是短发,简单清爽好打理,很省时间,从没想过留长。这辈子头发是不可能剪的了,她也不是不喜欢金银珠玉,但她只喜欢拿在手上欣赏,不太喜欢戴在头上身上发沉的感觉……

以后要在崔家过一辈子,她不可能装一辈子,而且,她也不愿意太过装相委屈着自己。

所以,她原本是什么样,就想给崔珏看到什么样。

她承认,她是仗着正在新婚燕尔、也仗着发现了崔珏对她的好感和怜爱,一点点向前试探。

姑娘有吩咐,春涧花影不多说,很快替姑娘装扮完毕。

青霜也匆匆回来了,进来就笑道:“二爷说请姑娘过去便是。”

她又笑回:“我到的时候,二爷正练刀呢。我出去的时候,又听见二爷吩咐小厮打水洗澡。”

但二爷练刀是什么模样她没细看,就不能说给姑娘了。

练刀啊。

纪明遥瞬间想起了许多小说话本里对少年英气侠客、青年冷俊指挥使的形容。

——想看!

想看崔珏练刀的样子!

虽然现在赶不上了,但说不定下午或明早就有机会。

嘿嘿嘿嘿。

时间不算太紧,纪明遥就走在伞下,将书房与正院之间的厅堂也细看了一遍。

院里的丫头婆子只远远向她行礼,都没过来请安。

青霜主动回道:“姑娘睡着的时候,请桂嬷嬷出来教了一遍,倒不知她们原来是什么规矩。”

纪明遥点头,但并不急着在这时候见新人。

现在最要紧的是崔珏的家业她要不要管,其余都要排在后面。

且她若接手崔珏的家业,见这些人说话是一种态度,若不接手,就会是另一种态度了。

出了厅堂院落,再走一条南北夹道,便是崔珏的书房。书房从后穿堂也能进去。

纪明遥看到了围墙遮不住的一丛青竹。

她提起裙子,才迈上台阶,便听身边人都请安说:“二爷!”

接着,她的手腕就被握住。

握住她的手纤长有力、骨节分明,掌心是她昨夜和今早熟悉了的温度。

纪明遥笑着抬头。

崔珏鬓角还有几分潮湿,身上是新换的衣袍,面上也因才练过武又洗了澡,比平常多了几分红润,连眉眼都显出柔和。

他说:“夫人慢些。”

“嗯,”他握得很松,纪明遥把手腕向外抽了抽,直接握住他的手,笑唤一声,“二爷。”

两人并肩走了进去。

这处书房比纪明遥的正院略小,正房只有三间,但院落的空间便显得更大。分明正是百花姹紫嫣红的初夏,这院子里却无一点鲜亮的颜色,只有竹影森森、树荫蔽日、鸟鸣细细,清幽至极。

纪明遥不由多赏了片刻。

待她收回目光,崔珏才请她向屋内走。

屋里站着两个小厮,分明听见人进来,却连头都不敢抬。

纪明遥也且不管他们,先将三间屋子大致扫过一遍。

普通的书房,三间屋子全有书架,上磊着满满的书。

堂屋正中是一张不大的八仙桌,墙上一副对联和一张匾,匾上两个字“静堂”,其余并无摆设装饰。

西侧应是卧房。堂屋西面的墙壁上挂着刀、剑、弓、枪。卧房门开着,纪明遥没有仔细向内张望。

东侧无墙隔断,只有一张轻巧的竹石屏风立在当地,里面是书案、扶手椅等,临窗有榻。

纪明遥自然有了很多问题。

她最先问的是:“除了这几间屋子,还有哪放着书?”

崔珏答:“东厢、西厢皆有,库中也有,大哥书房亦有许多孤本。”

若夫人想看,他可以去借。

纪明遥现在不想看书。尤其她扫了一眼露在外面的书封,更是兴致全无。

她只又问:“二爷平日练武都在什么时辰?是晨起吗?”

“非朝日便是晨起,”崔珏答,“或傍晚有空闲,也会练上几刻。”

“那今晚有空闲吗?”纪明遥立刻笑问。

“……大约有。”崔珏回答。

他好似猜到夫人想说什么了。

“多谢二爷!”

纪明遥又靠近他一寸,小声询问:“那我下午过来看?还是二爷下午不走了,就在后面?总归不管在哪,二爷都给我看看吧。”

“嗯。”

崔珏攥了攥手,心道他并无不可给夫人看之处,便又重复回答一次:“好。”

“二爷真好。”纪明遥声音更小。

说这些话,其实她也不是完全坦荡。

但她真的想看嘛。

已经达成目的,纪明遥赶紧转移话题,又问匾额:“这是二爷的字?”

这匾与“凝曦堂”三个字看上去

是同一人所写,只是“静堂”两个字还稍有清秀软嫩稚气,“凝曦堂”三字的笔迹却更刚劲、质朴、有力,意态也添了许多潇洒自由。

“是。”崔珏回答。

“二爷十几岁时写的?”纪明遥又问。

“十二岁所写。”崔珏都照实回答。

“怪不得。”纪明遥心道果然如此。

崔珏也想到了夫人正房门前的匾额。

扶夫人坐下,他终究解释说:“大哥定要我亲手写一个匾给夫人,我便想了这三个字。夫人若不喜欢,换下便是。”

“可我喜欢啊。”纪明遥笑。

虽然不是他主动给她写的,但她的确喜欢这个匾,既喜欢字迹,也喜欢这三个字的含义。

因她没有压低声音,这句话便清晰地传到了屋内服侍人的耳中。

两个小厮的腰瞬间弯得更低了。

扫他们一眼,崔珏命:“出去吧。”

自家二爷一如平常冷淡的声音一响,两个小厮如蒙大赦,赶紧退出。

崔珏也不再看夫人微红的脸,只把目光放在她简单了许多的发髻上,问:“先用饭罢。”

“嗯。”纪明遥答应。

先吃饱饭,再说正事。

午饭是六菜两汤,他们两人的分例。纪明遥依旧是将每道菜都尝一口,好吃就多吃些,不好吃就下一道。

但有一道汤里的油豆腐放了苦瓜,她实在不爱吃,咬出味道就皱眉。

苦瓜涤热、明目、清心,正值夏天,吃些对身体好。

如此这般说服着自己,纪明遥闭上眼睛张嘴,准备继续吃完。

但她听见了一声轻咳。

刑期暂缓!

纪明遥赶紧看向崔珏。

夫人已经注意到他,崔珏只能收起心中因冲动产生的后悔。

但他不好与夫人对视,只看着自己面前。

“夫人不爱吃,不必勉强。若怕浪费,给我便是。”

崔珏镇定地说完。

纪明遥看看勺子里只咬了一口的苦瓜粉丝肉馅油豆腐,又看看自己新婚的丈夫。

……亲都亲了,做都做了,还怕什么?

又是他主动提的!!

她一手端着碗,一手端着勺子,慢慢把油豆腐挪了过去。

崔珏抬起碗接。

纪明遥倾斜勺柄,油豆腐便轻快地滚入了崔珏碗中。

她回到原位,继续低头吃饭。

快吃完时,她悄悄瞥了一眼崔珏的碗,已经不见那个油豆腐的影子了。

丫鬟们收拾桌子,交给外面的小厮。

崔珏便请夫人到东侧坐,将一匣账册拿给夫人。

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纪明遥认真看下去。

她看得很快,一遍就大致记住了库房中还有多少崔珏的家具摆设古董字画等物。

再加上他的田产、房舍、铺面、真金现银,这是一笔不输甚至可能略有超过安国公府现有财富的庞大财产。

纪明遥认为她可以管清楚这些财产,可难免会花不少时间精力。

而且,一但正式接手,便不好再反悔。

但不管与谁成婚,只要活得够长,都少不了自己当家做主这一步。崔瑜和嫂子也不可能替他们管一辈子,迟早要分清楚的。且万事有利也有弊。现在接手其实比将来再接更省事——毕竟到现在只代管了十年出头,旧账还算好查清,可再过上十年八年,查账的工作量可就不止翻倍了。

是现在就接过来,两三年后顺手了便省心很多,但会多上好几年班;还是先享受五年十年清净日子,到时候再负担满满地上班?

对这辈子的纪明遥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很好做出的决定。

她放下账册,先问崔珏:“二爷是想我接手,还是觉得嫂子管着更妥当?”

这是崔珏的财产,自然该先看他自己的想法。

从夫人的神色里,崔珏看不出她是想接还是不想。

他便照实说:“只看夫人的意思便是。”

夫人还小,或许对接过家事尚有顾虑。若夫人愿意由嫂子管束,他自是也无妨。

事关重大,纪明遥再次向崔珏确认:“不论我接不接,二爷都是真心愿意的?”

崔珏便也再次照实回答:“是,请夫人只管自己的意愿,不必顾及我。”

纪明遥陷入沉思。

只从她自己的角度,接与不接都有为难。那,若从崔珏的角度看呢?

他已是在朝六品官员,并非单纯依附兄嫂的幼弟,少不了与他人往来,只这一项的支出和入账就不会少。对他来说,是让自己妻子备礼更方便,还是一直求着嫂子办更方便?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更别说自己当家、亲手管着财产还有多少方便之处:比如她可以直接吩咐他们二房的厨子,以后不许不经回禀就做任何苦瓜馅的东西!!

崔珏若真的爱吃,可以单独给他做一道。

那就不用再纠结了。

即便只是新婚,互相除了身体都还不熟悉——其实连身体都不算多熟,但崔珏至少现在对她好、信任她,连如此庞大的一笔财产都如数对她说明,毫无隐瞒,她当然也要多替他着想。

纪明遥分门别类把账册装回匣子里,准备有空再细看,一边笑和崔珏说:“那等午睡起来,咱们再去正院,说把家业接回来,以后不再麻烦嫂子了?”

夫人做出了决定,眉眼舒展,浑身都显得轻松,崔珏却替她先感到了些许重担。

但已有话在先,他并非出尔反尔、反复无信之人,便不多言,只说:“好。”

若夫人负担不住,他来接管就是。这些年麻烦嫂子之处也的确已经太多。

他便站起身,及地一揖,诚恳说:“还请夫人替我相谢大嫂,今后,也都辛苦夫人了。”

“只要让我睡够、歇好,辛苦些倒也好说。”

纪明遥本想扶他起来,但话才说完,她先打了个哈欠。

上午是补的昨天晚上的觉,现在该睡午觉了。

她便直接下榻,挽住崔珏的手臂,笑问:“二爷和我回去午睡吗?”

崔珏还没从夫人与众不同的回答中回神。

若是旁人,包括他自己,定会说些“何谈辛苦”之类的客气话。但夫人这样毫不客气的回复,却竟让他心里更——

更熨帖、更安定。

崔珏反握住夫人的手。

他笑了一笑,说:“好。”

……

理国公府。

一中午没睡,何夫人终于把丈夫给盼了回来。

理国伯今日在外吃酒,一身的酒气,也有了五六分醉意。

他还算稳当地洗了手,脱下外袍,灌下一碗解酒汤,便看向又是兴奋、又是着急的夫人:“家里有什么大事,怎么这么急着催?”

是从阳又不服明达的管了?

——他就该再狠狠教训这小子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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