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知幻即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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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衡还以为她看到尸体的死相会被吓到,阿忍却相当冷静地重新盖上白布,将一只手虚虚按在他身上,轻声道:“如是我闻。”她诵《地藏经》的速度极快,伽衡第一个字还没听清楚时,十余个字已经从她的唇中溜过。她只挑选了一部分念,一会儿便停了下来,朝着尸体双手合十、闭眼低眉。随后对他道:“他是个善人,有好去处。”

他知道她在说六道轮回的事,却只是注意到她脸色苍白,“你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虽然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但是比起害怕或者恶心,我心中......满是怜惜。”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刚好抬头看伽衡,一滴眼泪无意识地掉落下来,很干脆、纯净的一滴。伽衡完全呆住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伸手帮她拭去了那一滴泪。

两人同时回归了正常状态,阿忍几乎是向后跳开一步,低下头去。伽衡见过横死的人太多了,想必自己将来也是一样的死法,和牲畜一起死在野外,谁也不比谁臭的晚。然而,然而阿忍的神情是那样庄严慈悲,让他为她的悲哀而感到悲哀,为她的善心而发出善心,他本不信《地藏经》能超度死者亡魂这种说法,人死了就死了,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都说有伽衡的队伍不可能死在沙漠里,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他永远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带着的水能喝十天,他必然会规划一条第七天就到河边的路线。天道是很残酷的,它永远在伺机杀你,你要随身带着刀剑。

所以人死了,还能有下一辈子这种好事,老天难道会允许它发生吗?

他不信。但是阿忍说什么就是什么。

闻辩绕开人群,独自走到被卸下的货物边,打开木箱,赵无量的泥塑就被红布包着,静静地立在里面。这样有五窍的泥塑都要用红布包,以免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赵无量甚至用绳子打了死结、贴了封条,避免任何人中途打开看。

伸手去摸,别人可能会因为感受不到泥塑的细节而无法判断具体是什么像,但是他心下立刻了然,不是有伽衡那样与生俱来的天赋,而是因为太熟悉了。

他的手在塑像面部抚摸了几下,轻轻盖上棉花、合上木箱。转身叫来章堂,吩咐道:“今夜无论如何不能留在这里驻扎,还请大家无论如何出了山再歇息,一人给三十贯。快去叫他们尽快启程。”章堂领命去了。他又绕开人群回到自己的骆驼身边,骑上去,把手插进它脖子的绒毛里取暖。他觉得冷的出奇。

杂役们于戌时三刻整顿好货物和牲畜,打起火把继续行进。阿忍的马车是不能坐了,伽衡便把巴瑞施玛给她骑,这骆驼是他从小调教出来的,把它扔在千里之外它也能识途找回来。

阿忍于是走到它面前,拍了拍它的吻部,“巴瑞施玛,趴下来。”

骆驼瞥她一眼,巍然不动,满脸写着“都说了我是我主人调教好的”,伽衡便从后面走过来道:“我抱你上去吧。”

“啊?不不,”她慌乱地用手去够巴瑞施玛的背,“你趴下来嘛。”虽然说又不是没抱过,但刚才是特殊情况,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现在回头看见伽衡满脸真诚地站在那里,又回头看看气定神闲的巴瑞施玛,还是本着不想耽误启程的心理答应了。

伽衡不是横着抱的,那样她不好直起身上骆驼。他蹲下握住她两条小腿,慢慢站起来,阿忍只好坐在他左肩上,双臂挽住他的脖子。他身上的衣服又冷又湿,然而体温正隔着两层层布料传到阿忍大腿上,她的心砰砰狂跳起来,僵直着一动不敢动,即使伽衡扛得很稳。她把手挪到巴瑞施玛的驼峰上,跨上去,伽衡笑着送开手退后两步。

好高,她紧紧攥着缰绳,顿时有种掌握全局的自信感。向前一看便知道闻辩正在和章堂说话,还没开始走动,便向伽衡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伽衡只当她怕高,一边再次靠过来,一边道:“没事,只要你不睡着就掉不下来的……”

第一次以这种角度看伽衡,他的发型从上面看还挺好看,两边的麻花辫向后收到一起,用一颗珊瑚珠子固定起来,以免长发飘到脸上遮挡视线。她用袖子内衬给伽衡擦了会儿头发,小声道:“这种天气湿着会留下头风的。”

换伽衡不知所措了。他最终虚虚张开双臂,怕她双手都离开缰绳会失去平衡。

一会儿她就缩回去,耳朵红的像要滴血,静默片刻,又以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道:“今天是怎么一回事,方不方便和我说?”

“具体的不行,”他低声道,“但是......那些骆驼并非被人打过,看伤口便知道是它们自己在树上或者木桩上蹭的。骆驼这种动物,一旦有个蚊子包都会使劲儿蹭,直到蹭破、吸引蛆虫来,引起恶性循环。有的骆驼能因蚊子包而感染死亡。所以队伍里只要有个人把熟烂的水果汁液抹在它们腿上,就能招来蚊虫,发展成这个样子。所以我一开始就说另有贼人,以免打草惊蛇,更不好私下多透露么……”

“噢,没关系,”阿忍立刻道,“我保证不是我!这话也不会跟别人说的。”

伽衡一下子笑出了声,“不不不,我就是解释一下为什么闻辩叫我别乱说。别不高兴就好。”前面的队伍已经动起来了,他拉着巴瑞施玛的鼻勒,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她笑,“阿忍姑娘,我来为你牵骆驼。”

旁边的曹丰年阴阳怪气地学他:“哟哟哟,阿忍姑娘~”

“你要叫赵娘子,”伽衡回呛他,“人家跟你不熟,真没礼貌。”

后面就是伽衡和曹丰年极其幼稚地口头攻击,阿忍把脸埋进巴瑞施玛的毛里,假装什么也听不到。她觉得自己的思想好像出了点问题,但她不愿细究,不愿想,当下只是考虑起塑像的事情来。义夫在制作塑像的时候曾不经意提起,是给赌坊做的,可是连哥舒将军求的关公像他都只做了一个月,这件成品光是细泥造型的步骤就花了两个月,更别提后面还上了色。究竟是什么大人物让义父这样费心?她觉得可能要到长安才能亲眼看见答案。

郑枥的腿也在这次意外中砸伤了,有时也和她一起骑巴瑞施玛。巴瑞施玛怪不情愿的,逮着机会就往他脸上吐口水。过了大震关,到分水驿,她就立刻给义父写了信讲述了途中的遭遇。

此后他们一路疾行,过凤翔府、兴平县,到了马嵬驿,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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