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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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路上,赵钧一直保持沉默。

他需要好好平复下心情。

几人赶到陵都时,已是日落时分。

陵都城关口处,有夜游子在此处把守。赵钧和凌栖风亮明身份和说明来意后,夜游子便将他们放入城内。

正是满城柳絮的时节,大团大团的飞絮飘扬。

街道两侧都挂着白色的幡子,与飞絮一起,浮在半空。

陵都是夜游子的聚居地,虽然夜游子大多时候是四处漂泊的,可他们也有家眷,他们的家眷不能与他们一道漂泊,需要一个安稳的地方。于是便常住陵都。

夜游子出了任务后,都要回陵都小住一阵。

夜游子中,许多人都曾受过萧烈的恩惠。萧烈教他们术法,教他们不受欺负,给他们庇护之所。

萧烈的死讯让陵都城笼罩在肃穆的悲伤中。

方才几人入关,就有夜游子将消息传给萧徊。

得了消息的萧徊出现在路口尽头,他穿着一身黑衣,额上系了条白带。

“凌宗主,赵前辈。”萧徊朝凌栖风和赵钧行礼,他的五官明明还能瞧出少年气,可神色却十分沉稳。悲痛被他极好的克制下来。

他带着几人入了府。

因为正式的小殓治丧还未开始,现下府上寂寂,没多少人。

堂前竹竿挑着明旌,堂中,可以看见一席白色的殓衾。

几人深深行礼。

步重歌往前一步,叩首,久未抬头。

抬起头时,眼眶已是一片红润。

萧徊看着她,神色有几分触动,他认出她来了。

步重歌起身,问:“你如今是怎么想的?”

萧徊答:“义父消失前,一直在四处奔波,他在调查一件事。义父没告诉任何人,他到底在查甚么。”那段时日,萧烈很少在陵都,偶尔回来,第二日,便又不见了踪影。

沉默半晌,他斩钉截铁地说:“我可以肯定,此事与中原仙家脱不了干系。”若说萧烈生前有仇家,那便是中原仙家。因为夜游子的日渐壮大,让许多仙家开始忌惮。

赵钧在一旁轻声说:“苍水可以保证,与此事绝无干系。”

堂上寂静。

步重歌回想着岛上发生的一切,说:“昆吾岛上的邪祟能操纵尸体,可萧烈的出现,绝不是由它操纵的,那时,那邪祟已经死了。”

“那操纵尸体的是谁?是他害死了萧前辈?”正月小声问。

这天下会纵尸之术的人有许多,修习“旁门歪道”的百越门门徒,拥有各种仙门秘法的仙家术士,甚至可能还有与昆吾岛上那邪祟一般厉害的妖物……

萧烈是何时死的,又是在何处死的,为何而死,此事迷雾重重,堂上的人都不敢妄断。

步重歌走到堂中停尸处,小心掀开了殓衾。

她盯着那张脸,他的眼睛闭着,唇色发白。已经有人为他沐浴、栉发,他安静地躺着,全然没有在昆吾岛上时的戾气。

步重歌突然很后悔,为甚么,这么多年,她都没来同他再见一面。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时创立的夜游子,又是何时成了声望甚高的侠士。

白日里,赵钧说的话,又回荡在耳畔:“也不一定,依她那翻脸不认人的性子,他们关系要是真的好,也不会几百年不相往来。”

步重歌伸出手,轻柔地抚摸住萧烈的脸。

掌下是一片冰凉。

忽然,她脸上戚悲神色骤然敛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庄肃的神情。她周围几缕金色流光闪动。

“步重歌。”凌栖风快步上前,欲要阻止她。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一缕魂从步重歌指尖流出,贴着萧烈的太阳穴,进入他脑中。

步重歌闭上眼,似是入定。

赵钧震惊不已,步重歌竟会用逆魂之法。逆魂之法由灵体驱动,可以追溯到人死亡前的片刻。只是这个方法对灵体的损耗极大,逆魂之人也会感受到死者死亡之时的痛苦。

此法凶险,极少会有人用。

凌栖风站在步重歌身旁,一言未发,两指并拢,点在步重歌肩上。

两股灵力交缠,在他们身边窜动。

光亮忽闪忽闪的,堂中其余三人皆有几分紧张。

烈日炎炎,是一望无际的黄沙。

沙丘缓慢起伏,光与暗交错,具有神秘的美感。

一名穿着黑色袍子的男子在沙漠里穿行。他戴着席帽,又蒙着面纱。他的身形十分高大,金边云纹腰封束腰,更衬英姿。

走入深处,忽然出现一大片枯死的胡杨林。

他坐在半截枯死的粗大枝干上,将面纱扯下,露出一张十分英俊的脸。

太阳在头顶一寸寸的挪动,胡杨林落在地上的影子也慢慢拖长。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处。

过了一会儿,他取下水壶仰头喝了口水,又继续坐在那处。

他好像在等甚么人。

那人迟迟未来。

半晌,他起身,看了眼远处,在枯干附近来回踱步。步子走得不急,他似是愿意一直在那等下去。

只不过,步重歌发现,他应该是有些紧张的。

她盯着萧烈的脸,他的五官同少年时没甚么大的变化,只是棱角更加分明,显得更成熟了些。

他额上冒着细密的汗珠,来回踱步时,目光总是落在一处,大拇指也在不自觉地来回抵压着指腹。

步重歌清楚,他以前紧张时,就会下意识地这般表现。

他是个呆木头。在天心阁时,他们四人夜里偷偷溜出去洛城玩。洛城里正开灯会,香车辚辚,鱼龙舞动,十分热闹。

花莳想要去洛河边上放河灯,林枫便陪着她去了。

步重歌同萧烈一道在街上看杂戏。舞盘的、跳剑的、戏绳的,各式各样的杂技看得人眼睛都要花了。

步重歌又是喝彩又是拍手,十分会烘托气氛,那正中央表演杂技的人听了,愈发振奋,演得也愈加精彩。

萧烈站在步重歌身后,面前人的表情十分精彩,他脸上却几乎没有甚么波澜。只是,他的目光下垂,落在前方时,嘴角会微微向上牵起。

步重歌回过头,见他脸上好像不大高兴,以为他是不喜欢看杂戏。她将方才格外张扬的喜悦收敛了些,心中有些愧疚,拉着萧烈,退出人群。

耍杂戏的看着气氛组的离去,甚是惆怅。

步重歌问他:“萧烈,你想去做甚么?”

萧烈摇摇头。

步重歌以为他是怕偷溜出来,会受责罚,所以才有些闷闷不乐。

她想让他高兴些,于是拽着他的袖子到了秋千旁。

步重歌跳坐上去,一手扶着绳索,拍了拍旁边的空位:“萧烈,来。”

萧烈顿了顿,坐在她身旁。

秋千荡起,越荡越高,风在耳畔呼呼叫,步重歌能看见远处河灯里泛着的点点光亮,能看见鱼龙在长街中游动,能看见塔庙翘起的檐角上挂着的金色风铃……

她觉得自己飘忽忽的,几乎就要飞上天去摘那漫天的星子。

她侧过脸,看着萧烈。

萧烈的目光直直的,不知在盯着哪处看。他抓绳索的那只手,指腹一直摩挲。

步重歌想,看来他是真的放心不下。

她劝慰他:“萧烈,你别担心,若是弃途子责罚下来,我一并担着。”

“不是。”萧烈说。

“啊?”步重歌张开口,疑惑,耳边的风呼呼的,她没听清。

黄沙漫漫,萧烈又坐回了枯干。

步重歌不禁疑惑,他要见的到底是何人?

干燥的风里开始有了凉意,终于,事情出现了变化。

他等的那个人好像来了。

步重歌能明显感受到,萧烈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倒吸一口气。

凶手来了。

她要看看他到底是谁。

萧烈回过头。

他的瞳孔在一瞬间骤然睁大,步重歌也感受到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烈疼痛,是灵体从身体里剥离出来的那种侵入骨髓的痛。

意识在巨大的疼痛中渐渐麻木,步重歌极力维持清醒,她想要看清楚那人是谁。可眼前是一片白茫茫,她仿若又回到了被步衡暗算剥离灵体的那夜。

这是摧心剖肝的痛。可萧烈当时感受的痛比她那夜更甚,他是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被人活生生剥离了灵体。

步重歌痛哭不止。

她周身流动的金色忽然之间汹涌起来。

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凌栖风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驱使灵力,正要探入她的识海。

步重歌睁开眼,身子往前倾倒,吐出一滩鲜血。

意识模糊之际,她回头看了眼那将自己搀扶住的人,开口要说甚么,却又委顿下去。

凌栖风搂着她,萧徊将他引到客房。

他将步重歌安放在矮榻上,顾不得甚么,半跪在地上,替她把脉。

他才惊觉,她灵体已是破碎不堪。

难怪她要借丹阳心法,根本不是为了治寒症。他早有察觉,却没细想。

昆吾一战,逆魂之法,让她修修补补的灵体再次受到重创。

凌栖风驱策灵力,手掌轻轻贴在步重歌的额前,灵力汇聚成一股暖流,源源不断地涌向步重歌的识海。

陷入昏迷中的步重歌好像被抛入了风暴之中,她在识海中迷失了方向,徒然挣扎。

萧烈的死反反复复折磨她,教她几乎窒息。

一切都混乱不已,她的悲恸,愤怒与痛苦,一并肆虐着。

忽然,有一股轻柔温暖的力量自身后而来,它紧紧裹挟住她,让她在浑浑噩噩中找到安稳。

周遭突然安静下来。

她靠住它,垂下脑袋,小声地啜泣着。

有人轻轻抚上她的后背,一面轻柔地安抚她,一面擦去她脸上的泪。

步重歌汹涌的识海,慢慢恢复宁静。

她如同陷入云端,风变得暖呼呼的,软绵的云朵织成梦幻,她沉浸其中。

步重歌闻到了一股清冽的气息,是春日里的草原上,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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