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西凉篇10

《(代号鸢/三国)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全本免费阅读 aishu55.cc

“诶,信这么快就到了?”女人惊讶的从侍从手里夺过信件,直接撕了开来。

“哎呀,不错嘛。”

她笑着说,逗了逗怀里的孩子。

“——看,你以后就有名字啦。”

??

1

贾诩愣怔地盯着虚空。

青年跟张将军特地要了一处偏僻的宅院,以至于周围安谧极了,只偶尔有两声雀鸟的啼叫,蟋蟀在草丛中零星地响。

他们在里面呆了很久很久了,久到太阳下了山,月亮又上了枝头。那亘古不变的日夜长河啊,沉默地注视着一切,也见证了一切。

他知道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可是像每一个闲不下来的家伙一样,内心不由的胡思乱想起来。

……男人真的不会后悔吗?

他想。

贾诩浑身脏极了,忙碌的时候还没有感觉,可停下来让他浑身难受,他别扭的捻了捻衣领,把外衣解开来拎在手里,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可惜院落里没有镜子,若是他能见到自己的身影,就会发现现在自己这副样子与那些他曾经视而不见的野草无甚差别。

贾诩忽然又想,自己为刚刚的举动感到后悔吗?

——不。

他肯定道。

哪怕再来一次,他依旧会这么做。

贾诩发觉自己哪怕是质问也变得平静了,好似只是在阐述,而非平素里的发泄情绪。

……但这值得吗?

他的妻子九死一生,身旁只有青年和婆婆……

他忽然有点想问问他了。

贾诩想,如果男人还在就好了。

这一次,他们或许能安静地坐下一起喝一杯了。

2

“——谁?!”

他听见了人声,嘈杂的,喧闹的,从远处传来。从门的缝隙中能看见火光,仿佛染红了一角的黑夜。

贾诩警惕起来,在他手边又没有合适的武器,于是他抄起刚刚李婆婆遗落的拐杖,将下端用力的往旁边的石矶上磕去,成年男子的力量让木杖下端断裂了一整层皮,变成了尖锐的木刺。

他有些后悔自己平时不带武器了,早知如此,他应该向青年讨要几瓶毒药的。

贾诩的大脑飞快转动着,可能是谁呢?外面的响动很大,脚步声音很嘈杂,不止一个,而是一群很多很多。这种荒僻的地方他可从未听说过友人组团郊游,可若是单纯的经过又说不通,那脚步越来越近,直直朝自己这个方向而来。

他没有和他人结仇的印象,而凭着少的可怜的信息,他唯一只能解释成是马氏的敌人。

马卫尉的敌人?韩文约吗?他是怎么从金城郡直接来到这边的?这个路程可不短啊。可这也太巧了,怎么会有人会得知一个孕妇什么时候生产?若是提前有埋伏或者跟踪也罢,这里离军营并不远,真当吕将军他们是吃素的?哪怕现在世家远离了此处,凉州插手并州的事物,他们不要命了?不对,不对,这些都不对,还有谁?还可能是谁——

他的思维飞快搅动,他?不对,他已经对世家失去价值了。婆婆?一个庶民,哪里会值得出动那么多人?马大娘子?他们不敢动手的,也不会动手的,扶风马家不是吃素的。

——那,还剩一人。

3

贾诩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那是最初见到青年时一闪而逝的灵感,当时思绪过得太快,以至于他根本没有抓住。

“医仙”。

这个词他在哪里听说过,但他记不起来,他拼命的想要回想,只能勉强从回忆中挤出自己工作书录中出现过这个词,好,好像和某个朝廷闻之色变的妖道放在一起——

可还没有等他回想起来,屋外突然出现了熟悉的声音。

4

“别乱猜了,是我。”

殷灯说,言语中带着些许笑意,好像早就料到了门中人物的警觉。

“瘸子乖乖,把门开开。”

那个没有礼貌,不会尊敬长者的男孩嬉皮笑脸。

“——有惊喜等着你哦。”

5

“呜哇哇疼疼疼疼!”殷灯捂住脑门哭叫,他头上已经被贾诩锤了个大包,恰好印证了青年的警告,“好无情的家伙!”

阿访在旁边指着他笑出猪叫,然后被贾诩幽幽地扫了一眼戛然而止。于是低下头不吱声,只是肩膀微微耸动。

殷灯翻了个白眼,指了指后面:“喏,找你的。”

他顽劣地笑起来,却不带恶意,只是露出了看好戏的神色。

“来体会一下英雄的待遇吧。”

6

贾诩迈出院落,他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但还是吓了一跳。

——无数的火把,无数的人,无数的眼,无数的手。

他们背着,拿着,抱着,挑着,端着,举着:那或许是几个果子,又好像是一块腊肉,有男人勾着几条大鱼,又有妇女捧着一砂锅的汤水,更有老人直接挑着几个鸡笼。

那里有那个瘦小又偷奸耍滑,却一声不吭硬撑起板车和他一起搬运过尸体的赵伙计;那个泼辣极了但一起和他分拣遗物时偷偷抹泪的钱大娘;那个吝啬的雁过拔毛但每天都“恰好”路过给他偷偷塞“多余”腊肉的周屠夫;那个极其注重仪表哪怕这种情境下也每天梳洗至少一个时辰,却在他扛着病者踩进泥坑里时,骂骂咧咧地毫不犹豫上手帮他,以至于整个衣服全没法要了的吴掌柜。

那里有很多很多的人,有他擦肩而过又叫不上来名字的人,有他见过无数次但曾经的他从未在意的人,有他拂过名册却不知样貌的人。

但他们一直都在,他们一直都在那里,一直都扎根在大地上。

7

“贾郎官,贾郎官。”

他说,她说,他们说。

“让我们进去吧,让我们帮忙吧。”

老人说。

“收下我们的礼物,收下我们的心意。我们除此之外没有可以给予的了,不要嫌弃啊。”

女人说。

“恩人的妻子就是我们的妻子,恩人的孩子就是我们的孩子。”

男人说。

“恩人曾经帮助过我们——”

“现在,该我们来帮助恩人啦。”

他们说。

8

“……文和?文和?文和!你听得见吗?”

“文和!文和!啧,妈的这个时候还走神——”

“贾诩!贾文和!”

脸上的钝痛让他瞬间清醒,紧接着是火辣辣的刺痛。他愕然地捂住了脸颊,只见青年鄙弃地甩了甩微痛手掌,低声骂了一句脸皮还挺厚,冷冷地问他:

“醒了?”

“……啊。”他发出了短促的气音,冷风吹拂他的额头,贾诩这才从恍惚中清醒。在短暂的错愕后是骤然升起的怒气,可是刚要发作他又瞬间熄火了。

青年神色冷漠极了,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那是他高度专注时才有的神态。他现在就像一个一点就燃的炸药桶,无条件平等针对所有人,他甚至肯定哪怕是皇帝亲自过来都得挨巴掌。

“恩,嗯 。”贾诩立刻从心,他唯唯诺诺地点头应是。

死去的丢人回忆瞬间攻击了他,他扣了扣衣角。

“比起呆愣愣地沉溺在自己的情绪中怨天尤人感伤春秋,倒不如做些实事,至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青年呵斥,一把把他拽了过来,如同他第一次拽着他抢救病人一样。半途又嫌弃他太重,直接推着他走。

“清醒了?清醒了就过来!”他训道,“她需要你!她的家人不在,你是她唯一认识的人!”

“现在,”

他凑上前盯着他,他好像想指着他的脑门,但青年比他矮的多,最后手指抵着他的胸口强调道。

“——你要在她身边给予鼓励!”

9

……所以他就到里面来了。

女人身上所有的束缚都解开了,只留了一层薄薄的单衣作为遮盖。青年把床罩拆了,用棍子搭在一起,婆婆则贴心地在她的下腹部搭建了一个小帐篷,遮住了所有隐私部位,也方便了贾诩和她交流。

马氏看到他咧开嘴想要直接起身,被青年狠狠瞪了一眼,瞬间乖巧地不动了。青年告诉周围人自己要去准备器具,正好等待最好的时机。

“具体的我已经告诉她了,有感觉立刻吭声。”青年说,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重复了好几遍,驴都能记住了。”

他出门前还给贾诩一个“看好你!”的眼神,完全无视了他的求救。

婆婆也在门口处找个地方歇歇,她也在这里站了数个时辰,现在有些吃不消了。

10

……现在只剩下贾诩和她了。

女人身上的单衣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头上汗涔涔的,嘴角也留着唾液和咬出的血。她躺着的床单上全是抓痕,她的力气很大,那棉质的布已经不能算是一张完整的单子了,是让算是几块拼凑而成的布料,床前的木角是青年特地布置给她使力的,现在已经有一块被碾碎了。

贾诩看不见她的身下,但地上浑浊的水迹昭示数个时辰的不平静,周围安静下来,婆婆在门口坐着贴心地挡住了穿堂而过的风,刚刚院外的喧嚷也让庭院内小动物的声音销声匿迹,他现在是只能听见床沿处不断滴下的水声。

“——为什么不说话?”

马氏率先打破了沉默。

贾诩张了张口,发出了无用的气音,最后又羞愧地闭上了。

他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往日的巧舌如簧仿佛都消失了,一切口才都没了,他变得笨嘴拙舌,好像被芽糖糊住了嗓子。

……他该说什么呢?

好似看出了他的窘蹙,马氏笑嘻嘻地发话了:

“既然你没得可说,”

“——那就谈谈他好了。”

11

……那个男人的故事,自己还记得多少呢?

特地不去回想,特地不去回忆,在牢狱之灾和地狱之下,自己还能回首多少呢?自己和他真的能算是朋友吗?他还能追念什么呢?他真的有资格吗?他真的配吗?

“他,他,”贾诩磕磕巴巴,好像第一次接触陌生的语言,“他是我的同僚,他叫——”

贾诩顿住了,他突然发现他根本不知道男人的名字。

12

“——他叫王目。”

女人说。

她忽然笑的开心极了,笑容展露在她的脸上,那并非平素里豪爽旷达的模样,却像一个怀春的少女。

“本来是木头的木,”她说,声音遥遥的飘散在风中,她的眼睛盯着虚空,好似在看那个不存在灵魂。“可是他觉得自己再见了一遍人间得有些文化,于是变成眼睛的那个目。”

“再见一次人间,再见沧海桑田,再见苍生万象,再见春花秋月。”

“于是难得文雅了一次。”

她笑。

“所以,他叫王目了。”

贾诩也笑了,还真是那鱼目混珠的目,正如那个男人一样,如此普通,如此平凡。

——但就是他这样的人,却做出了一番大事。

“……人们称呼他为王侍郎。”贾诩说,这次他没有再踌躇,话语流利的从口中吐露,“好像没有记得他的名字。”

“他还是挺喜欢这个代称的,被人这么称呼总觉得自己有些威严。”女人哈哈直乐,“但他那副模样哪有什么威严可言?”

贾诩也笑出声,他想到那个男人被自己捉弄后胆小的样子,又想到男人巡视时不小心撞倒了街边的摊贩,钱袋里一分都没有,只能低声下气的给对方赔罪,被训斥的唯唯连声,到最后还是自己赎的他。

13

女人说了很多,絮絮叨叨不成逻辑,贾诩偶尔能插得上话,但更多的事情他都不知道细节,只能静静聆听。

不过女人也不需要他去迎合,她好像已经憋了很久,她只需要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她说自己是扶风马家的大女儿,有好几个弟弟,从小被自己追着打。长大后有很多人来追求自己,结果在相处不到一个时辰就都跑了,连她热情的挽留都连连摆手惊恐万分,真是一群古怪的家伙。

她说她骑马去集市上散心,结果马匹被老爹的的仇人冲撞受了惊,她自小善骑射,刚要跳马自保,结果一个小吏试图救她。可是他一看就没接触过马匹,不仅没救到她,自己还差点没死在马蹄下。结果反而是她扯下腰间的鞭子救下了他。

她说他真是个奇怪的人,她从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人。被救下来以后既没有感谢也没有咒骂,而是呆愣愣的看着自己刷地红了脸,嘟嘟囔囔的叫自己“女英雄。”

她说他被救下时还崴了脚,还是自己一路把他抱到郎中家。他的脸比自家马的屁股还红,僵硬地像一块风干的腊肉,怪哉怪哉(贾诩欲言又止)。但是当他被打上石膏的时候,挠了挠头说自己“真是强壮啊。”倒是挺中听。

她说他夸人的技巧奇差无比,他只会看着自己喊“美女英雄!”又挠了挠头小声说“像一头强壮的母马”。却比那些满口赋比兴的瘦鸡要强得多,至少真心实意。

她说她告诉他自己名字的时候,他没有像那些瘦鸡文绉绉地说什么“余悲兮兰生,委积兮从横”,而是傻乐说她的爹爹是不是喜欢兰生酒?他觉得百花酿的也很好喝。她顿时觉得这家伙真劲!有品!不过,他怎么那么清楚她家的起名思路?

她说自己也老忘带钱袋,结果他得知后就把自己的钱给她花。可是那钱袋太小,她随便买块黄金就没了,以至于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那朵漂亮的牡丹干花,那朵牡丹是从巴蜀来的稀有货,共有两种颜色,渐变的色彩艳丽异常。

她说他有一段时间躲着自己,她还以为他跟那帮瘦鸡(不,应该是世家子……算了)一样变得古怪。结果对方有一天神神秘秘的叫来自己,递给她一支牡丹花。

她说他根本不擅长说谎,他说那是自己无意中得到的,没费多大力气,就收下吧,他说他也是从巴蜀的货商那里拿到的。可是他忘了自己手上全都是胶布,那花也太小,根本不像贩卖的东西。

她说他根本没有研究过花卉,他不知道手里那支实际上叫做紫斑,和当初她看中的根本不是一个品种。这花只开在凉州的深山里,在那些荆棘丛生的地方,哪里有商人会去那里呢?更何况街市上只有干花,鲜花那么远去又如何能运达呢?可是她看着傻笑的家伙什么都没说,只是收了下来了。

她说她也想回馈给他一些什么,可是她又不知道他的住址,于是按照弟弟们的建议给他的工作地点寄了三箱黄金(……是你啊?!),结果被对方颤颤巍巍地搬了回来,还虚弱地强调送的很好,下次别再送了。

她说她看见到了约定的时间他还没来,于是一路杀到衙门口,看见一群瘦鸡在刁难他(不……那应该是查案),于是直接挥着鞭子冲了上去,结果被押送的和官吏同时吓得当场跪下认罪,发现原来是一场官民勾结。上级被捕的他直接懵逼地当场升迁。(……啊?)

她说他不擅长射箭,连马都骑的歪歪斜斜,可是他偏偏不愿意找猎户买大雁,而是自己一个人蹲守在湖边等了三天三夜,最后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射中了一对,他高兴坏了手舞足蹈直接揣着就往她家赶,结果被老爹拿出来一看傻眼了,是一对野鸭。(……呵。)

她说老爹根本不在意啊,老爹大笑着拍着他的肩膀夸他有勇气竟然敢娶自己家闺女,越说越开心结果一巴掌把他拍地里去了。她的弟弟们带着小马虎出来迎接,不就是吼声大了点爪子爪子利了点嘛,结果吓得他转头就跑。(……那是野虎,对吧?)

她说她老爹和弟弟以为自家没过门的女婿想比赛跑,一个个大笑着跟着他身后,结果没想到追出三里地他还在跑,累得她爹她弟直呼真劲!后来发觉他踩到那个栽着橘子林家的大黄狗尾巴了,被咬着了屁股嗷嗷直叫,又多跑了几里。

她说他又固执又傻气,街坊邻里谁找他都帮忙,自己的活计都没做完,以至于被上司抱怨了很久,他的同僚都瞪他(贾诩低头不吱声)

她说哪儿有他这么当官的,对老百姓这么客气,他会给自己撞到的花童道歉,给劳累的老人免费挑担,他甚至翻了两座山追上了拐了孩子的人贩。以至于他们婚礼那天人山人海,竟然比韩家娶名满州郡的歌妓时宾客还多,到最后屋里没地方直接在外面摆酒变成了大排档,变成了彻夜狂欢。

14

“我知道他平庸,他愚笨,他胆小,固执又缺心眼。”

她裂嘴笑道。

“——可当他向我求婚的时候,我兴奋的把他抱起来转了三圈。”

眼泪从眼角一滴滴留在床上,她一边笑一边哭,疯疯癫癫。

15

这是贾诩第一次知道那个男人——

不,王目的那么多事。

他好像,再一次在自己面前活了起来。

……他好像从未离去。

——他好像,一直在这里。

16

马氏看向他好像还想说什么,但是忽然脸色一变。

“……呜。”她□□一声,重新显露出痛苦的表情。“真,真劲!到,到时间了!”

“看来你们谈得还不错。”青年不知何时已经入了房门,他手里拿着一把长刀,那好像是张将军的武器。

他的眼睛反射着烛光。

“那么,手术重新开始。”

17

所有人开始忙碌了起来,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青年专注到如此的表情。

他脸上的所有表情几乎到消失了,只剩下空白的沉寂,他眼中只有自己的刀,自己的线,自己手中的血肉和生命。

“五指了。”李婆婆连汗都没时间抹,“软了软了,加把劲,加把劲!”

“呜——”女人咬着牙用力,一股恶臭传来,她失禁了,可在场没有人在意这些。

她的牙齿打颤,下牙甚至咬碎了一块,她抓的木头的手都在颤,另外一只手捏碎了窗布以至于只能掐紧掌心手上都是血。她长开了嘴疼得想要叫,但被青年呵止让她省些气力,可是她太痛了,她颤颤巍巍闭嘴时差点咬到了舌头,贾诩眼疾手快直接把自己胳膊塞到她的嘴里。

“——厄。”他咬牙,他的胳膊几乎被咬碎了,皮肉如同被撕扯开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好像变得越来越像王目,变得冲动了。

青年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贾诩心里一凉,因为他发觉青年的脸色差极了。

“……头太大了。”青年咬牙,“过不了产道。”

——难产。

贾诩脑袋翁的一声,在他的印象里这无疑是判了死刑。他求助地看向青年,但青年依旧冷静,他稍稍安下了心。

然后青年眼神一凝,迅速下了决断,贾诩忐忑地等着他的判断。

青年忽然朝自己看了一眼。

“你不晕血吧?”

“……啊?”

18

“呕——”贾诩扶着大桶吐了个顶朝天,他试图稳住自己,可呕吐物的酸馊味再次刺激了他的神经,他又一次吐了出来。

“呕——”

他的眼前仿佛再一次闪过亮黄色的脂肪与一层又一层的血肉,他第一次知道人的内脏有这么多层,人的血可以流这么多,女子胞竟然是长这种样子,就像一把倒悬的伞——

“呕——”

从遇到马氏开始就没有清闲的时候,晚饭他也没有吃,现在吐出来的只有黄绿色的酸水。

他不是没有见过死人,但是没有见过这么活生生的人被解体的模样,他甚至没有看过活体鸡鸭的宰杀,所谓“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他从小被这么教育着,以至于他随着青年的动作脸色越来越差,如果不是青年眼疾手快踢了自己一脚让他吐到了地上,否则差点干扰整个生产。

“——要吐到外面吐去!”青年愤怒的说,看着他被囚禁的手臂熟练的卸掉了女人的下颌,他骂他“没用的男人!”

……你才没用呢。

贾诩心里回嘴,但他能怎么办呢?他只能连滚带爬飞快捂着嘴出去,找个容器救吐的稀里哗啦。

“我他妈刚刷的桶!!!”殷灯发出尖锐的爆鸣声,他看着贾诩狼狈又心虚的样子,气得浑身都在抖。

殷灯狞笑着冒着黑气,暴躁老哥属性显露无疑,他伸出手直接端起桶就要把秽物扣在贾诩头上——

“伯益哥!冷静!冷静!”阿访连忙从后面拉住他,“让他去陪外面的叔叔姨姨吧?好不好?”

19

……于是他又被赶出来了。

……不是,你们俩真的不是亲兄弟吗?都那么喜欢赶人?

贾诩想要骂人,可是附近的乡人都睡觉了,他们有的放下了物什直接回了家,但更多的是找了个草堆凑合凑合今天就睡在附近,反正附近有军营也不担心治安问题。

他看见抱在一起的夫妻,拥着孩子的妇人,把埔巾让给老人自己睡在地上的男人,那些他有的能叫的上名,有的他自己都不认得。

附近能够倚靠和躺下的东西已经全被占据了,哪怕连门前的台阶都有人枕着,贾诩只好僵立在原地,特别老实地站着等,最后还是殷灯看不下去了直接给他从屋内搬了个石矶。

“否则就这模样,再过一个时辰还得去抢救他。”男孩犀利地吐槽。

20

贾诩出去了一趟,又在天亮之前赶了回来。

随着一声鸡鸣,太阳出了山,撒在辽阔的大地上,与之伴随的是婴儿的笑声:“哈哈——”

贾诩冲了进去。

青年正在把孩子抱给马氏看,马氏勉强睁开眼看了一眼新诞生的孩童,笑着哼了一声“混小子?嘿呀,真劲!”然后昏了过去。

李婆婆吓得直接打翻了盆,连忙上前,但被青年止住了。

“她只是太累了。”

青年说,温柔地看向怀里的孩子。忽然露出了困惑不解的表情,“为什么会有新生儿是笑啊?不应该是哭吗?”

“算了……还有,”

他侧过身,无奈地看向贾诩。

“——你要抱抱他吗?”

21

贾诩一言不发,他整夜未眠,眼里布满了血丝。他风尘仆仆,数次来回已经让他眼前的视物都是摇晃的,所有景象都好像有了重影,他的耳朵一直在耳鸣,好像针刺一样疼着,胸口闷闷难受。他好像整个人是从泥里滚了一圈出来的,手里拿着一个脸盆大小的包裹,竖竖方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行凶。

这让青年吓了一跳,下意识护住了女人和孩子,可是他发觉贾诩的神色已经恍惚了,他的瞳孔甚至无法聚焦。

“……文和?”

“这个……给她。”贾诩说,他咬着舌尖强打起精神,结果没轻没重咬出了一口血,他的嗓子干的只剩下一股铁腥味,声音嘶哑的好像坠落雀鸟的最后一声啼鸣,“……给,给她。”

他用最后的理智望了一眼床上昏睡的女人和青年怀里的孩子,他的眼前闪过一阵一阵黑朦,孩子的五官已经看不真切了。

贾诩的脑子空空荡荡,思维迟缓的仿佛生锈的柴钢,他只依稀记得青年说过不能在这里倒下,于是控制着自己不听话的身体踉踉跄跄的出了门槛。

晨光洒在他的脸上,他知道黑夜结束了,白昼重新降临。

于是他仰面朝着太阳闭上眼,放任自己的身体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22

青年最后检查了一遍。

孩子五官齐全四肢有力,其余的一些养护已经都告诉了李婆婆,对方在生产过程中相当的配合,于是青年放心的将孩子交给了她。

屋内已经没有人了,庭院里也只有昏睡的副官,只有太阳,蓝天,云朵和风见证这一切。

——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

青年划开了自己的手腕,让血流到了线上,那血液从一开始的暗红忽然变成了金色,布满了所有线体,然后在他的甩动中快速开始缝合。

女人身上仿佛发生了神迹,凡是触及到了血液的皮肤都像是破土而出的新芽,她的内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青年犹豫了一下,把线往空中挥了挥,将上面的血液再稀释了些,变得几乎透明,这次只会加快愈合速度,而不会太过耸人听闻。

……昏过去也好,

青年看了一眼贾诩,想道。

——这样,就不担心了。

23

马氏收到青年的信后来的很快,派了好几辆快马连夜把女儿接走。马大娘子回家没有带什么,除了多了一个婴儿,还有一个长条的包裹。

贾诩没有去送她,他故意以工作作为借口推脱掉了这场辞别,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去了又该说什么?他能为她做到的事都已经做了,接下来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贾诩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时日是怎么度过,他好像双脚踩在棉花里,思维浮在云朵中,他处于一种完全的朦胧状态,合格的完成工作已经是他尽的最大努力了。

可青年还是看不下去了。

“看看你现在这副不成器的样子,”青年恨铁不成钢,拉住了差点撞在树上的自己,“如果有心事,就别让自己闲下来。”

“这是我的经验之谈。”他说,“相信时间吧,它会给你答案。”

24

直到祭典的鼓声响起,贾诩才意识到已经过了那么久。

士兵们在外围组织秩序,张将军站在临时搭建的擂台前环视四周,接下来是最重要的环节——祭祀的歌舞。

他对邪祟巫术并无尊崇,自然不会去关注这些,可是当他听到人群的喧嚷声,他还是不由的抬起了头。

——他看到了舞者。

那个身披星辰,立若孤月的佳人。

她带着金黄色的及膝头纱,一身蓝金色的罗裙,绣工绝对算得上乘,银线掐着雀鸟的花纹,在众人火把的映照下如同点点星子。她□□着双足站在那里,身上没有任何的首饰,唯一称得上装饰的只有些许羽毛与稻穗。

但最让人瞩目的还是她那张面具,他从没有见过这种奇怪的面具,赤红与青彼此镶嵌,鸟啄牛角,周围是火焰的花纹,上面又不可思议的带着些植物。这都本是毫不相干的元素,可放在一起却合适极了,像是灶会里各色神明拼接而成的东西,又好像是哪个土夫子的偷卖的旧货,有一种奇怪的原始和神圣。

她看起来不像是寻常的尊者,反而像是哪个原始村落里迈出的大巫祝,可说是巫又不对味,她没有那种邪祟的气场,可若说是仙,天上的恒娥与支机女不及其万分之一。

鼓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她轻轻的踏出一步,在地板上旋转起来,没有人知道她舞的是什么,她的身形看起来是女性,柔美又灵动,但动作又不可思议的具有男性的力量感,他依稀认出里面有西凉舞的痕迹,可是那轻柔的动作却好像又要飞天一般。

她起唇:

“君归来——”

25

没有人听过这样的曲子,这么简单的曲调,这么复杂的编曲,这么直白的歌词。

曲调中好像有山川一样的宏伟,又好像有友人之间的密语,好像有一去不返的惆怅,也有对年少者的赞颂。

她旋转着,重复着,一遍又一遍的唱着,那是多么容易去学习的词句,那是多么容易记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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