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安澜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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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咯咯~……”

“咯咯咯~……”

“咯咯咯~……”

年年翻了个身,把被子往脖子里塞了塞,让自己更暖和点。

有巴掌隔着被子落在他的屁股上:“小懒趴儿,明明听见鸡子叫了,不说起,还再往里头钻钻啊。”

年年抓紧被子:“妈,我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田素秋说:“中,你睡吧,安澜信里说他这两天就回来了,你夜儿个说还有好几首诗冇背会咧,等安澜回来我看你咋跟他说。”

“啊,我还有四首诗不会背咧。”年年像条鱼一样滑出了被窝儿,田素秋及时把他的深红色碎花小棉袄给披了上去,年年着急得袖子都穿不进去了,一直举着胳膊在那里瞎戳。

“小鳖儿哦,一提安澜回来你就冇魂儿了,连衣裳都不会穿了,啥时候提起您妈你也能镇着急镇待见就中了。”田素秋说着把年年拖进怀里,帮他把手塞进袖筒,从袖口给掏出来。

年年真成了个小懒趴儿,只管伸胳膊伸腿,嘴里念念有词:“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田素秋说:“这个诗咋镇好听咧年年,它叫个啥名儿啊?”

年年说:“《兵车行》,是我以前背过哩‘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那个诗哩作者写哩,妈,他写哩诗是不是都可美?”

田素秋说:“嗯,你前两天是不是说那个最好听哩诗也是这个人写哩?就是那个啥房子千万间,比山还结实那个。”

年年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田素秋给年年套上袜子,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好了,爬下去吧。就是这几句,我最待见了。”

年年嘶嘶溜溜夸张地看着洗脸盆说:“那,嘶……,我过两天教你吧,就三句,赖好一学就会了。”

风调从里屋出来,把年年试试摸摸去拿毛巾的手拍开:“等一下,兑点热水我给你洗孩儿。”

年年立马缩回了手,等着大姐给洗脸。

风调从坐在灶火上的大锅里舀了一瓢水过来,问:“将你说教咱妈啥咧?”

年年说:“杜甫哩诗,就是咱妈最待见那三句。”

田素秋有点不好意思:“哎呀,年年自个儿瞎说咧,我哪儿会念诗呀。”

风调拧了把热毛巾,托着年年的后脑勺给他擦脸:“只要学,谁都会妈。抬起来一点,脖子也得擦一下,要不脸洗哩白生生儿咧,脖子跟轧花轴儿样,安澜要是回来肯定笑你。”

“擦擦擦,使劲擦大姐。”年年仰着脸,尽力把脖子多露出来点,“不过,我就算脖子里有点灰,安澜哥也不会笑我,他知咱家老冷,不是我老窝囊,当包儿不洗脖子。”

田素秋靠在枕头上,拿过针线筐,就着挂在墙上的煤油灯沿鞋帮:“知了知了,俺都知安澜待你老好,别再给俺眭了,过来拿个红薯,等着保山喊你。”

雨顺从里屋出来,嘶嘶溜溜地说:“哎呦,阴历才九月,离寒衣节还差半个月咧,咋就冷成这。”

风调把手里的毛巾又摆了一遍,递给雨顺:“快点妮儿,要不迟到了。”

雨顺洗着脸,风调就在旁边解开了她的辫子,开始帮她梳头。

年年过去趴在灶坑里,瞄了瞄,拿出两个又小又丑的红薯,金贵地放进布衫布袋里,扭过头对两个姐姐说:“里头最大、最光粘,一个麻坑都冇那个红薯,我想给安澜哥留着,您俩一会儿拿别哩哦姐。”

风调咧着嘴,做出凶狠的样子看着年年::“小没良心羔儿,一说安澜回来咧,连姐都不稀罕了唦。”

年年不肯承认:“不是,是咱成天吃烤红薯,安澜哥可多天都冇吃了,咱给他留个最好哩不是该咧么。”

“嘁……呵呵呵……”田素秋笑,“小傻子,还不知到底哪一天回来咧,就天天给最好哩吃食都留着。”

年年正要申辩,外面响起保山的声音:“年年,好了冇?”

年年捂着布袋往外跑:“好啦——,说好了哦姐,那个最光粘哩您都不能拿。”

田素秋看着小家伙出了门,笑着说:“知人家对他好,他就该对人家更好,这就中,长大就算再翻,也不会冇良心、不照道。”

雨顺在镜子里比着两个辫子的高低说:“咱孩儿最好了,咋可能冇良心,不照道咧。”

*

年年在三奶奶家的二门口和保山碰头,两个人俟跟着往外走,一出门,正好看见保国往沟堑下跑,正仰着脸打算对着祁家喊。

看见年年和保山,保国笑着跑过来:“呀,正好。”

刘二毛家的老院就三步路,三个好朋友还是要天天等齐了俟跟着去学。

街上隐隐约约的人影都是往东边大学校走的学生,只有他们几个跟人家对着往西走。

到了刘家老院,保国蹬着门框上去开了门,教室里黑洞洞的不说,还冷的跟冰窖一样。

三个人熟门熟路地摸到大肚子泥胎灶跟前,又摸到洋火,保国点着了煤油灯,年年抓了一把麦秸,保山往泥胎大肚子里塞了两把花柴,又拿了一把火柴备用。

年年把麦秸蓬在灶肚子里的花柴上,用洋火引着,等火焰变大,保山把手里的花柴放进去,火顺利地生着了。

等其他学生来的时候,教室里多少有了一点温乎气儿。

高水英来了,她估摸着时间让学生们到院子里站队,年年例行第一排。

保山往灶肚里添了根跟他大腿那么粗的树枝才跑出去。

到了麦场,年年跑的有点不专心,一直往南河沟那边看,老是和另外两个人照不齐。

张志超忍不住回过头说他:“祁年年,你跑哩认真点儿呗。”

年年说:“我咋不认真了?我一圈儿都冇少跑啊。”

张志超说:“你一直伸着脖子往南看,不是靠前就是往后,俺都看见了。”

年年不承认:“冇,我一直都跟二妮照哩可齐,不信你问二妮。”

张志超气哼哼地扭过去:“我才不问她咧,您俩一队,她左是向着你。”

跑够十圈,要回去了,也没有看到安澜的影子,年年心里蔫耷耷的。

其实他知道,安澜每次从商洲回来,都是从东南方向岳家寺那边进柿林村,可他就是忍不住想往南河沟看,希望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走到场边,年年扭头,踮起脚看了一下;走到北沟头上,年年又忍不住回头,踮起脚往南看。

高水英问他:“年年,你一会儿扭头看一下一会儿扭头看一下,啥东西恁稀罕啊孩儿?”

年年不想承认自己在等安澜,怕人家说他巴结城里人,就说:“我看保山咧,我觉着他今儿个有点冇精神。”

保山瞪大了眼睛,指着年年:“你你你……”

高水英笑:“好了孩儿,别一直扭了,扭着脖子就划不来了,你去后头,跟保山站一排吧。”

“中。”年年高兴地答应着,跑到后头站在了保山身边。

“哼,我知你心里想啥咧。”保山拿眼睛瞥年年,“你不就是想再问我一遍,安澜哥给俺奶奶、俺伯哩信里头是不是真哩也说他这两天就回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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