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好巧

《西州不见雪》全本免费阅读 aishu55.cc

漫天风雪。

低压的云层厚如僵冷的棉絮,黏覆在山头。树梢怪异地呼啸着,细瘦的茎干被压折出不小的弧度。

“......五百八十三。”

披着斗篷的人走在队伍最前,几乎毫不费力便拨开了枝干。脚下长靴在雪中踩出吱呀的刺耳声。

“校尉,还有多久才到?”

身后人哆嗦了一下,呼出的白气片刻凝成了霜。

“......很快了。”

一只满是皲裂的手用树枝辨认着方向,而后沉默地举刀,砍断了面前伸出的荆条。

雪海连片,仿佛望不到尽头。

“......一千三百二十七。”

不知多久,被唤作校尉的人再次开口,音节断续,声音低哑而模糊。

“距上一个扎营点,二里。下了这座山,便到了。”

面前逐渐开阔,雪白铺在坚硬冰冷的岩石之上,白花花的,众人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处崖头。

她几乎能在这眺望到远处的窑山大营。

身后马儿长嘶,有人跌坐于地,两手覆面,在风雪之中悄然呜咽。

崖下,恍若鲜血之原,铺开数里。

浸润在冰碴中的深红幽幽地向凝成冰的河面流动,红白交加,腥气熏鼻。

战马失首,牙旗折断在冰川之上。天地间唯有他们矗立着。

季融一阵目眩。

明明雪花如此有重量地打在她的肩上、背上,如有万钧,却每一片落下,都渺小地融入血流成的河,再不见丝毫莹白。

脑海嗡鸣,心口钻痛。

她剧烈地喘着气。

断雪刀被狠狠插在雪地之中,她几乎靠着这点支撑才能勉强跪立。

“哥哥......叔叔......父亲。”

她有些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耳畔似有人在呼喊她,她却眼前空白,眩光在瞳孔中铺延开来。

她仿佛再不能视物。

“......”

漫长而漆黑的世界,也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

“........”

“...姑娘......”

肩头被剧烈戳动,有人聒噪地在耳边大喊着什么。

“......”

季融倦怠地缩成一团,想将外界一切声音从脑中剔除去。

“姑娘...姑娘......”

声音渐大,震得她头昏脑胀,翻涛覆浪般推着她远离那片白茫茫的荒原。

意识从沉寂的黑中抽身,她有些不习惯地动了动眼皮。

模糊的一线光亮刺入眼中,季融眉头一皱。

入目桌椅纱帘,佳肴果蔬,食客四处落座,有个面生的人焦急地在她面前挥手。

没有漫天风雪,也没有腥臭鲜红。

窗外碧空万里,新柳拂过窗沿。

她的双眼也清澈如水。

“姑娘!”

挥手的是一位小二打扮的人。

他诶呦了一声,一拍大腿:

“您可算是醒了!再睡下去左金吾卫得来看命案咯!”

她有些疲累地按了按眉心。

“...对不住,店家,方才一时困极了,这才睡了过去。”

小二见她起身,抹了把汗,才好好打量了一下这趴着桌子一睡便是半天的祖宗。

红带高束的马尾,一身劲装利落干练。

下巴尖俏,长眉入鬓,眼尾上扬,目中还有些刚睡醒的倦怠。

圆润略厚的左耳垂处坠着一只金环,闪着炫目的金光。

“您这怎么瞅着有点眼熟呢......”

小二摸了摸下巴,啧了半天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只好作罢。

“您要点些什么吃呢?”

季融接过了单子,随意勾画了一下。

还未等递交过去,便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您这......春日容易犯懒,给我都看困了。”

小二说着一溜烟儿进了后厨,生怕因她染了瞌睡。

季融坐了一会,想起方才那个梦,将断雪从腰间抽了出来。

手中绢帕细细擦过,她吹去刃面飘落的柳絮。

这把刀通体三尺有余,刀柄深红,貔貅暗纹攀跃在其上,更衬得刀身青白。

刃锋略弯,弧度正好,拭后寒光凛冽,锋利异常。

这是她八岁时父亲给她打的,也是这么多年唯一陪她这样久的。

她颇有文人气息地叹了一口,觉得想当即作上一首诗。

不欲再想往事,她将断雪入了鞘,顺手放在了桌上。

结果哐当一声,给邻座的一姑娘吓了一跳。

茶盏倒在桌上叮当作响,季融也吓了一跳。

季融打量了她一眼,觉得她很像西州林间奔跑的雪兔。

单螺髻簪着珍珠步摇,在脑袋上晃来晃去的,巴掌大的小脸儿围在雪亮的细软兔毛里,眼睛乌溜溜,正受惊似的看着断雪。

打扮精致,身边又没跟什么侍女丫鬟,怀里抱着一个包裹......

像是等什么人。

季融思索着,这张脸貌似也有点眼熟。

于是咧嘴对她笑了一下,一指断雪:

“别害怕,它很乖的。”

兔子姑娘又缩了缩脑袋。

回头见小二上了菜,季融也不再言它,闷头吃饭。

珍珠鸡,蒸豆腐,鹅髓玉笋,皆汁液鲜美,触舌即化。

一口下去,油润同爽口共举,甘甜与咸馥齐飞。

难怪鸿福酒肆近年在上京口碑极好,几乎每道菜品都口味上乘。

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细细的哭声。

刚开始还只是哽咽,后来雨声渐大,穿透力十足。

季融耳力惊人,吃饭的动作却不停。

那边不知什么时候入座的人像是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倒了杯茶,语气略有慌乱,但还是强作镇定:

“我......你、你哭甚,我明明没说错!”

季融鼓着腮帮,起先还咀嚼了几下,然后动作越来越慢,眼睛最后瞪大如铜铃。

这声音、这语气!

于是她猛地回过头,那人就和她同时惊叫出声——

“赵祁?!”

“季融!!!?”

姑娘又一愣,看向季融的目光也变了,夹杂了些许震惊和谴责。

季融心里叫冤!

赵祁,大周四朝元老魏国公,左相赵德庸之独孙,茹太妃胞妹薛氏之独子。

父亲早逝,三代单传,族人护短,养成了个骄纵又霸道的性子,整日爱搜罗些不务正业、只知吃睡的公子们上天下地地逛。

浑身长处缺缺,只有一手樗蒲玩的不错,在赌坊是一等一的头客。

传说,某一日赵公子赢得盆满钵满、红光满面,结果出门被左相大人拄着拐杖在街上狂追了三条巷。

这传闻详尽极了,传得有鼻子有眼,街尾卖豆腐的老王还说,他那日拾到了赵公子一只跑丢的金丝靴!

总之,自那以后,赵祁便被赶去了韶州历练,二人是多年未见。

季融年幼随父还京时,揍得最多的就是他。

原因无他,嘴欠。

她抬眼瞟了一眼。

赵祁此刻一身宝蓝色锦缎长袍,腰间玛瑙镶金玉带銙,头冠高束,双腿交叉翘起,稳稳当当地坐在桌前。

一张俊脸上神情倨傲。左唇角噙着冷笑,右眼则睨着形容潦草的季融,下巴翘得老高,似要告诉她今夕实在不比以往!

历练三年,他,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他了!

“许久不见,季校尉...哦不,季将军,您是不是壮了些?脸盘若饼大,腰似水桶粗......”

季融也一笑,然后一拳贴到了他的右脸上。

“救命啦!有人闹事砸店啦!——”

“季融!被戳中你恼羞成怒!!!”

这厢木桌掀翻,饭渣漫天挥舞,酒肆一层的食客霎时间轰然散开,惟恐避祸不及。

二层则凭栏俯望,挪桌远观,楼下乒乒乓乓,楼上嗑瓜子声不绝于耳。

季融身形如电,拎着赵祁的领子便又是两拳。

被揍的人勃然大怒,眼中却闪着兴奋的光,三年搓磨,终于到了大展身手之时!

于是便一个翻身,腾空跃起,踩在了季融方才那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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