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扬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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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没停过,商移的眼神清亮亮的,也没移开过。刘韫被他看得不自在,又拿起来茶盏缓解尴尬。茶盏微烫,长久捧着的手指隐隐泛红。

商移忽然道,“殿下很喜欢喝信阳毛尖吗?”刘韫一愣,胡乱点头应下,商移道,“我阿母是洛阳人,最爱这种茶,久而久之便也成了习惯,小道习惯给人备这种茶。”

“我记得你不是扬州人?”刘韫心中起疑,徐徐问道,商移并未否认,而是轻轻的嗯了一声,“后来遇上战乱,阿母带着我移居到扬州,便自此在扬州住下了。”

他似是预判到刘韫要问的下句话,“至于我阿父,早些年患病死了。”

刘韫放下茶盏,没成想商移的家世这样的可怜,她道,“那你当了道士,你阿母怎么办?”商移的目光落在淡绿色的茶水上,是化不开的浓郁悲伤,“我阿母,早就去世了。”

他罕见的露出脆弱神色,刘韫只觉得他整个人都要变透明,似乎下一秒就要被这些悲伤淹没。刘韫觉察出他对他阿母的依恋和难过,又是自己勾起了他的难过,语气也跟着软和下来,“抱歉。”

商移并未苛责于她,而是淡笑着说,“无妨,殿下从来不知小道的伤心事,而今问起,不知者自然无过。”

“今日雨声让人多愁,殿下是个很好的倾听者,若是殿下不介意,小道也想同人说说话。”

商移没看她,只是望着那轩窗,侧脸轮廓很是俊美,让刘韫想起一幅先前看过的君子图。那君子也是如此半侧半望,神情忧郁,满腹惆怅。

她虽对他还存着许多怀疑的心思,可在这种情境下压根说不出败兴的话,便道,“洗耳恭听。”

商移似是拿捏准了自己会让刘韫乖乖的这样回答,勾起一丝淡笑,声音温润,“扬州是个很好的地方,我阿母很喜欢。”

“可好景不长,扬州也被兵祸连累,我阿母把我藏在箱笼中,就在我的面前,被杀了。”

他的手攥了起来,可面色未变,“殿下有经历过亲人惨死的样子吗?那时候我不懂,阿母只同我说是在玩捉迷藏,她帮我藏好,一定不要被穿盔甲的人发现。她临死前,是笑着的。”

“三天后,清心观的道长来城里处理尸体,查看是否还有活人,便发现了我。”商移看着刘韫,“也是在那儿,小道遇见了商移,我们俩一同拜道长作师父。”

他轻描淡写的说出这些话,刘韫却听的五味杂陈。她知道是哪一次兵祸带走了商移的母亲,正是她父皇在位时,禹州豪族想要篡位,发动兵变,后来被自己母后压了下去。而扬州屠城,就发生在她母后挂帅的前一周。

那时她还太小,只知道母后要去上战场,而父皇日日忧心也跟着大病一场,甚至已经叫来他生前倚重的重臣曹集术,欲要托孤。

曹集术,刘韫又想起他,枉费父皇当年如此信任他,而今他却要颠覆朝纲,可见人心向来都是无法恒久不变的。

自古以来,为忠为奸,都在一念之差。她垂下眼睫,低声道,“也是难为你了。”

商移说道,“而今想来,却有件罕见事被小道忽略了。”他对上刘韫疑惑的目光,一字一句道,“那杀了我母亲的兵士,穿的却是陈州军的兵服呢。”

刘韫的眼神从疑惑到震惊,陈州,又是陈州。陈州军实际上是被她姑母,也是陈皇后的母亲宁安郡主的驸马陈鱼白统管的。先前陈州传出刺杀令,因为陈仲清和陈絮的缘故她压根没想过也许是陈鱼白就出了问题。

可是,无论怎样想,无论她这位姑母怎样想要贪权,也应该明白她的一双儿女都和刘韫姊弟绑在一处的。可商移的话也不能一味的听信,他与自己相识不过数日,虽然他今日与自己交心一番,可终究还是抵不过自己与陈家人从小来的情谊深厚和知根知底。

想到这儿,刘韫神色平静,只虚望了他一眼,“是吗?”商移看出她的猜疑,饮了一口茶水,语气并无起伏,也不因为她不信自己而生气,“小道看来是,至于殿下信不信,全在殿下心中那杆秤了。”

他是会说话的,一句话轻飘飘的被说出口,却在刘韫心中扎了一根刺。

这刺算不上深,可却也足以让她对陈家起疑。但是她的私心不让她去刻意怀疑陈仲清。仲清为人光风霁月,做事沉稳妥当,他们是一起长大的。至于陈絮,她左不过骄纵了些,不可能有那些心思。

余下的,她不敢再想。刘韫深吸了一口气,维持住面上的沉静,像是全然未被商移的话所影响一般,岔开了话题,“本宫知道你很得陛下喜爱,本宫也起了许多好奇,想请你为本宫相面。”

商移眸中含笑,他好像完全看穿了刘韫的慌张,却选择了替她遮掩。心知肚明的笑着点头,“那小道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仔细的端详着刘韫,前额饱满,双眼含水状似桃花,并不是尖细的瓜子脸,而是看起来有些棱角却不乏圆润的鹅蛋脸。他自是知道她美的,手指掐算之间,望着她的目光从本该专注于相术的思考对应中也掺杂了一丝不同的情意。

商移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良久方道,“小道虽不似参赞那般精于相面,但也看出些东西来。”

“殿下日后,恐有一难,似是离开熟悉的水土而遭遇的一场劫难。”他皱眉又道,“无法提前化解,但能度过,不过会折损身体罢了。”

刘韫虽不大相信这些怪力乱神或是相术之说,却没来由的心中打鼓。商移笑着安抚道,“殿下不必忧惧,小道会日夜为殿下诵经,祈求无量天尊庇护殿下身侧。”

他又道,“殿下此一生,已经超越了无数百姓,富贵尊荣应有尽有,至于这一劫不过是命中注定的安排罢了。过了此劫,想要的,便都能得到了。”

商移忽地停了手中掐算,而是饮了一口茶水,似是兴致缺缺的住了口。无论刘韫再怎么询问,都只是笑意盈盈的摇头,不再说下去。

可刘韫分明是看出来他笑意未达眼底,还以为自己以后的命数可是有什么更不好的地方,正提心吊胆着,门忽然被打开了。

只见尹修穿着一件宽大的道袍,极委屈的扔了伞,也不管那伞上的雨珠是否弄脏了地面,而是冲到刘韫面前道,“蘅君!蘅君怎可同这道人共处一室?”

刘韫皱起眉来,尹修的目光落在商移面上,上上下下如同打量个物件一样瞧着他。似是明白为何刘韫与他谈了这样久,“蘅君可是瞧上他的容色,觉得我不如他?所以才抛了我?”

话音方落,商移气的面色涨红,蹭的站了起来。刘韫咬牙切齿的瞪着尹修,忙同商移道歉,“他没别的意思,是他唐突了你,我代他道歉。”

商移难得动怒,冷哼道,“他难道是殿下的新驸马?竟劳得殿下为他道歉?此等满嘴轻挑之言的人,还望殿下日后少同他相处。”

刘韫道,“尹修!还不快给商道长道歉!”尹修梗着脖子道,“我不!蘅君!我同你相识少说也有六年,可从没见你除了卫言以外的人对谁这么看重,还要我和他道歉,我就不!”

室内安静了一瞬,商移神色缓和许多,轻咳一声道,“殿下,而今雨势没有减小的意思,看这个时间只怕赶不回城内,不如就在这儿将就一晚罢。”

刘韫知道他是不计较方才尹修的无理,忙道,“好,那劳烦你替我们安排了。”

商移刚走,就听见尹修哼哼着,“而且我不喜道士!蘅君莫要同他纠缠。”刘韫白了他一眼,险些想把他那张嘴封住。

她道,“尹修,你下次若是再这样搬弄是非,莫怪我不客气。”尹修褪了许多气势,坐在她身侧,言语中带了些撒娇,“蘅君自是知道我的,我天性就爱开玩笑,毕竟酒肉朋友不就都这样吗?”

刘韫懒得理他,而是开门道,“你快些出去罢,早些安置便也罢了。”

说着,正巧商移带了道童过来,三人便一同去了道观后院的客舍。刘韫住在了正中的大屋子,商移和尹修则居于两侧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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