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日轮山城解前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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淼搭上去往日轮山城的船时已是临近傍晚,整座寇岛被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霞光中,随着日头的西落,海风反而和缓不少。

船夫是个经验老道的渔翁。小船平稳的漂浮在水面上,速度不慢,船体却很稳,几乎让人感觉不到明显的晃动。

不多时,天色越来越暗,远方一处为礁石围住的海上山城,伴着若隐若现的灯火破开了重重海雾,突兀的出现在了一行三人的视线中。

淼举目望向了灰蒙蒙的天空,此时乌云密布,几道惊雷划破云层,在遥远的天际轰隆作响,似乎昭示着一场大雨即将倾盆而下。

过不多久,突然一阵狂风大作,本来平静的海面开始变得躁动不已。

淼谢绝了船夫喊她进舱的好意,站在船头望着雷光闪动的夜空,任凭海风吹乱衣角。

雨,终究还是没有落下。

一阵剧烈的狂风之后,笼罩在天际的乌云似乎有消散的迹象,云层也变得越来越稀薄,直至一缕银光洒下,藏在云层后的明月终于破开了云雾,重新高悬于天际之上。

船夫见风停了,伸手扶了扶被风吹歪的斗笠,小声嘀咕道:“老天爷的脸,孩儿的面,真是说变就变呐……”

淼一脸平静的收回视线,随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她的手中似有一抹月色闪过,却随着她的动作很快消失在垂下的袖中。

月色之下,幻梦之中,高悬天际的明月朦胧如旧,却已不复往昔的清冷,变得空灵缥缈,似梦,似幻,又蕴含着一种让人一眼便沦陷其中的妖异,危险而致命。

而这一切,此刻生活在这片海域上的生灵,还没有一人发现。

位于海上的山城笼罩在一层薄雾中,看似离得很远,但小船顺风而下,很快便来到了东部的山脚下。

船夫因畏惧偌大山城透出来的阴森之感,怎么也不肯再往前走,淼对此没有强求,冯夷也不甚在意,给了船夫预先说好的酬劳后,便让船夫在山城外的一处海岸边等候。

日轮山城早期本是东瀛用来与大唐进行贸易中转的岛城,后来为国内主战分子控制,将其改建成一座密不透风的军事堡垒,并意图以此为据点,深入蚕食中原武林。

可惜因缘际会之下,多方势力曾在此处汇聚,争斗之中山城曾两次被毁,这座昔日也曾热闹辉煌过的海上山城,在失去了所能利用的价值后,最终为东瀛国内所放弃,只余一地断壁残垣,满目荒凉。

淼进入日轮山城的时候并没有费太大力气,她和冯夷顺着东部码头一路往前,很快穿过了山城的外大门,除了偶尔会遇到些零散的破旧机关外,一路走来几乎没有遇到一点阻力,这日轮山城果真如传闻一般,已经荒废很多年了。

冯夷走在淼的前方开路,他右手聚气成刃,一路将面前挡住去路的障碍尽数除去,待路过一处布满杂草的房舍时,他突然停了下来,出声示意道:“看那里。”

淼顺着他的指示抬眼望去,等看清草丛后的一团黑色灰烬后,若有所思道:“曾有人在此处生火,火种未尽,那人可能正在附近……”

冯夷道:“你想找的人,应该近在眼前了。”

两人对视一眼,扒开屋后一片有半人高的杂草,果然在地上发现了一排浅浅的脚印,顺着隐蔽的小路一直通往屋后的悬崖下。

冯夷似乎有所疑虑,淼却毫不犹豫的举步向前,顺着蜿蜒的小路一直往下,冯夷显得有些无奈,叹息一声只得跟了上去。

小路很长,亦很窄,一直绵延着往悬崖下方而去,路边的围栏多数已经被破坏,若有一个不慎,很可能会葬身崖底。

淼走得很小心,跟在她身后的冯夷亦是谨慎的观察着周围,此时四周十分安静,连风声都很小,平静的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一阵腥味伴着海风拂面而来,淼有些难受的皱了皱眉,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却不料越往前走,空气中的腥味便越浓,一阵恶心感袭来,她终于忍受不住,捂着嘴在路边干呕起来,直到一阵海风吹过将空气中的味道稍稍挥散,胸腔里那股恶心感才减轻了许多。

淼缓缓的呼出一口气,刚想问冯夷关于刚才那阵恶臭的事,一抬头却发现对方正神色古怪的盯着她看。

确切的说,是盯着她的肚子看。

冯夷的目光过于直白,看得淼有些不满。虽然不太明白对方眼神所代表的含义,但她直觉那不是什么好事,且对方目光如此露骨,眼神又是说不出的古怪,作为被注视的人,她心里着实别扭。

偏偏这时,冯夷突然低声叹气的来了一句:“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乱来……”

“什么乱来?”淼一脸不解。

“你——”

冯夷看她一脸无知的样子,更无奈了,“先前我察觉到你的功力在退步,似乎身体有恙,却没想到会是这种原因……”

淼心中一惊,抬头去看冯夷,却发现他的眼中是满满的惋惜和不忍,其中还夹杂着一种难言的复杂情绪。

她心里有些打鼓,努力绷住声音问道:“关于我……你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冯夷见她仿佛真的对自己的状况一无所知,面上透出些不忍,因不想把话说的太直白令这女孩难堪,便含糊的暗示道:“你的身体正处于特殊时期,若不好好调养,难免会变得虚弱,再加上你身体里的那个东西——”

不待他说完,淼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只见她一脸震惊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东西?”

冯夷的话从来半真半假没个正形,淼一向不怎么在意,但这次她是真的惊讶了,因为有关她身体的这个情况,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过,这人到底是怎么知道……她身上有别的“东西”存在的?

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淼一向是最清楚的那个人,可是在这件事上,连她也无法判断自己身体突然出现的衰弱情况是怎么回事,即便到了如今,也只是隐隐有了不成形的猜测。

——自她的意识在大唐苏醒后,这些年她一直在做着一个奇怪的梦。

那个梦里存在着一个人,一个与她的过去很相似的人,她们有着相同的模样,相同的身份,甚至是相同的能力和灵魂。

可是,她们的身上偏偏又有着许多的不同,她们生活的年代不同,拥有的名字不同,所走的道路也完全不一样。

而她们仅有的相同点,大概就是对于阴阳术的记忆。

若说梦里那人是她的前世,可她对前世的记忆明明不过到八岁而止,其后的许多年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是她前世的记忆有所缺失,还是梦里的那个人其实根本就不是她……这全部的一切都如同一个谜,她猜不到,也看不破。

渐渐地,对于自己身上这种现象的迷茫,也成了她心里一个无法与人言说的心结,她对此讳莫如深,不愿跟身边的人提起,自己却又无法找到答案,便只能粉饰太平,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可是心结已生,即便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她也无法真的不在意。

修炼阴阳术者,最忌心神紊乱,一旦走上了歧路,很可能会走火入魔,轻则功力散去,重则身死道消。

父亲曾提醒过她,阴阳术有千般莫测,万般变化,修行之时一定要谨慎而为,切不可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偏偏她此生学习阴阳术的过程太过顺风顺水,既没有付出多大的代价,也没有经历过什么苦难和考验,俗世的生活更是让她很快遗忘了父亲昔日的教诲,以为努力修炼至阴阳术的最高阶段便可以高枕无忧。

却不料,她很快尝到了自己大意之下产生的苦果——修为停滞并开始呈现衰败之象,这一现象自她数月前离开恶人谷时开始显现,后来越是靠近中原一带,她的功力消退速度便越快。

一开始,她以为是自己心神杂乱又受了内伤的原因,功力才会有所消减,可是近些日子,她常常感觉到气力不足,身体时常会觉得疲惫。

这种现象,已经不是功力消退这么简单了,简直像是有一个不知名的“东西”潜伏在她体内,正一点一点的蚕食着她的生命。可是她检查过自己的身体,不是中毒,也不是中了诅咒,明明没有任何问题,却一直在逐渐的衰败下去。

若是父亲还在,他见多识广,兴许会对她的情况有所决断,可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对此根本毫无头绪,也想不到解决的办法。

无奈之下,她只得答应姜槐序前往秦陵一探,一来想着也许可以在秦陵中找到解决身体问题的方法,二来也是她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提醒,若是前往秦陵,说不定可以找到那些来自千年前的奇怪梦境的答案。

可是秦陵一行,毕竟牵扯太多,她并无把握全身而退,才会选择在前往秦陵之前,特意来到日轮山城寻人。

有些事情若是不弄清楚,她就算是死,恐怕也不会安心……

连日来,淼面上虽然一直平静无事,但精神其实已经紧绷到了极点,不然此刻面对冯夷的话,她定能察觉出对方有所误会。可惜她现在情绪敏感,冯夷含糊其辞的话又恰恰戳中了她心底的隐忧,如此一来更是无心关注太多。

而冯夷,他若是有机会为淼把一把脉,自然会知道是他自己想多了,偏偏阴阳家弟子之间最是忌讳与人有身体接触,阴阳术又多多少少能掩盖身体上的异样,他见淼不曾反驳,心里自然深信不疑——以这对小鸳鸯的年纪放到大唐平均水平,孩子都得是二胎往上了,这两人却一点苗头也没有,这么一看“小疯子”也太不讲究了……

彻底误会了的冯夷心里对莫雨好一阵诟病,面上却未曾表现出来。他见淼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一股名为“娘家长辈”的奇怪心理又冒了出来,安慰她道:“莫要心焦,保重身体为上,我观莫公子不像不负责任之人,只要他心中仍有昔人旧影,即便是忘了又有什么好怕的。”

淼没听出他言下之意,只是低声道:“我倒是庆幸他现在不记得我了,不然以我如今的状况,他知道了也不过是徒增困扰……”

提到莫雨,她想到了自己非来日轮山城不可的理由,正要招呼冯夷继续往前,却不料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比方才还要浓重的腥味。

淼被这味道弄得头昏脑胀,直到碎石翻滚的声音来到近前,她才发现前方不远处的地面竟是裂开了一条几米宽的巨大缝隙,缝隙底部似有活物在挣扎滚动。

一声巨响传来,缝隙突然又裂开了数尺,两人飞速撤离了原地,周遭的地面顷刻间全然被毁,一根粗粗的触手爬出裂缝,有什么东西正试图从地底爬上来。

周围飞涌的碎石越来越来,爬上地面的触手物也越来越多,地面经过一阵剧烈的晃动后,一个庞然大物终于露出了隐约的轮廓。

淼和冯夷站在高处看得清楚,那是一团巨大的影子,却不是之前想象过的触手怪物,而是数条身形庞大的巨蛇,每一条都足有十几米高。

与普通蛇类不同的是,出现在悬崖边的这几条巨蛇,仔细一看竟是一整只身子长在一起的怪物,这怪物除了身子连在一起外,其他部分倒都是分开的,一共有八个脑袋和八条尾巴,而那八颗巨大的脑袋上,又各有一对闪着红光的竖瞳。

这怪物许是刚从地底爬上岸,还没有适应周围的环境,此刻只是把自己缠在一起,睁着猩红的眼睛打量着四周。

不过没过多久,它逐渐适应了岸上的环境,有几颗脑袋在无聊之下,甚至已经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两人。

它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去,八颗脑袋也都看向了不远处的两人,其中一个脑袋有些躁动的吐着信子,似乎想要冲过去,却无奈于身体并非自己控制,无法脱离身体单独行动。

别的蛇头见这颗蛇头躁动的模样,似乎有些不满,几颗离得近的蛇头已经伸了过来狠狠砸在了这颗躁动的蛇头上,其他剩下的蛇头也有样学样,开始砸起自己临近的脑袋。

淼面上透出几分纳罕,“这些蛇……在打架?内讧吗?”

冯夷顾不得理会身边姑娘的疑问,他打量着眼前的怪物,神色凝重,“这莫不是传说中的八岐大蛇,为何会在此处现身……”

淼奇道:“八岐大蛇,那不就是倭国传说中的怪物,原来长这个样子……”她话还没说完,一阵恶臭突然袭来,她只得闭上嘴,努力将胸腔里的恶心感压下去,面上颇有些痛苦。

冯夷终于注意到了淼的不对劲,问道:“你怎么了?”

淼道:“你没有闻到空气中那股腥臭味吗?”

“腥臭味?”

冯夷愣了一下,仔细嗅了嗅,空气中除了海水的咸腥味以外,并没有其他的怪味,但他还来不及问一声淼是不是闻错了,便见不远处有些躁动的八岐大蛇突然动了起来,整个庞大的身躯拔地而起,带起一阵飞沙走石,正吐着信子朝着这边猛冲过来。

几乎是在八岐大蛇有所动作的一瞬间,淼结印召出一片枝蔓拽住了大蛇的尾巴,与此同时,地上被大蛇压住的一片枯草开始冒出点点绿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迅速爬满了大蛇的躯干,将其牢牢地锁在了原地。

本来因着靠近海岸,空气潮湿,在此施展木系术法,水木相生可谓事半功倍,但淼没想到的是,随着八岐大蛇的靠近,空气中那股令她难受不已的腥臭味竟也越来越浓,仔细一辨认,这气味竟是从大蛇身上传来的。

受此影响,她施术的手不自觉一松,枯木逢春之术就此被打断,八岐大蛇失去了束缚,变得比之前更加狂暴,扫起周身的石块便要撕咬过来。

冯夷长袖一甩在半空张开一道屏障,减缓了大蛇的汹汹来势,握于右手的折扇一个翻转,竟在一片水汽之中化出一柄嵌着水玉的长剑,寒光闪动之际,剑身已然出鞘。

一阵血肉撕裂声响起,几颗断掉的巨大蛇头在空中洒下一串鲜血,顺着一道抛物线落向了一旁的枯草丛,在地上挣扎的滚了几圈后慢慢消停下来,再看已是失去了生机。

八岐大蛇被砍了几颗脑袋,受此重创之下狂暴的更加厉害,但还不待它有所动作,它被砍掉的脑袋断口处突然冒起一阵蓝光。

在这蓝光的催化下,大蛇的伤口开始加深,鲜血止不住的往外流,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大蛇伤口处流出的血液已染红了地面,最后终于撑不住摔在地上,发出了一声巨响。

见大蛇已经没了挣扎的力气,冯夷以指运气弹开了剑身上的血珠,停止了咒术,归剑入鞘。

淼愣愣的盯着冯夷手中之剑,有些不确定的问道:“这是避水剑?”

冯夷持剑的手一顿,摇头道:“此剑名为‘指水’,本为阴阳家上任左长老的藏品。当年我受长老颇多指点,出师之际,他便以此剑相赠。”

淼的目光扫过剑身,细看之下才发现这柄剑真的与自己知道的有些不同,不仅剑身变得窄了些,剑柄之中更是多了一块光华流转的水玉,美虽美矣,却不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

淼有些不甘心的道:“真的不是避水剑?”

冯夷见她面上似悲似喜,不由愣了一下,沉吟片刻,方道:“‘指水’虽非‘避水’,但若要追根究底的话,这两把剑倒是颇有渊源。”

冯夷对指水剑的过往本来并不太关心,也没有兴趣与旁人说三道四,可是现下淼似乎对此很是在意,他心中虽不解,却也不介意与她道明其中缘由。

“不瞒你说,‘避水’其实正是‘指水’的前身。”

冯夷一边将长剑横于身前让淼看个明白,一边解释道:“避水剑相传为上古神器,本为大禹治水所用,后来一直流传到先秦之时,为当时阴阳家的一位先贤所有,后来这位先贤身死,避水剑也在意外中断裂。直至后来大汉一统天下,避水剑的剑身为‘谋圣’张良寻获,张良找来当时最有名的铸剑师,花费了大力气将避水剑的碎片重铸,‘指水’由此而生。”

淼咬了咬下唇,声音显得有些干涩,“你知不知道,持有避水剑的那位阴阳家先人,是怎么死的?”

冯夷摇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年代太过久远,那个时候的许多文献现在都已经找不到了,就连‘指水’的来历,都是当初左长老无意中提起,我才知道的。”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我听长老提过,‘指水’本是张良传给幼子张辟疆之物,后来张辟疆失踪,‘指水’也曾一度下落不明,直至汉朝光武皇帝在位期间,才重现于天师张道陵之手,后来也一直在天师道门下相传。唐永徽年间,阴阳家上任左长老之父与那一代的张天师本为忘年之交,在左长老出生之时,张天师更是以‘指水’相赠,所以此前本藏于龙虎山天师府中的‘指水’,便就此转移到了骊山阴阳宫中。”

冯夷所言之事,本为阴阳家不外传的秘闻,世人知道的更是少之又少,可是淼此刻听罢,脸上却并没有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反而带着些失望。

她张了张口,正要问些什么,却在一阵突兀的碎石声响起时,神色一凛,目光径直看向了前方的悬崖边。

一阵破空声响起,一个人影飞速的攀着岩壁爬了上来。

来人一身东瀛武士的打扮,身形修长挺拔,整个右肩都裹在精致的玄甲中,面容俊美却带有一股冷傲之色,明明年纪并不显老,却是发白如雪,人如一柄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之下是带着摄人冷意的狠厉。

武士单手撑地,还未来得及站起便敏锐的察觉到周围有人。他的手扶上腰后的黄泉刀,从容不迫的站起身,第一眼却正好注意到一旁倒在血泊中的八岐大蛇。

武士忍不住走上前去停在大蛇的身旁略看了两眼,他的目光扫过大蛇脑袋的断口,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是……阴阳术!”

他皱紧了眉头,手一直没有离开过身后的腰刀,抬眼一看对面的两人,发现是身着中原服饰的一男一女,模样看上去都十分年轻。

他只大略扫了一眼那个容貌昳丽却身形单薄的年轻姑娘,注意力便全都集中在了一旁的白衣男子身上,等看清那男子手中所持之剑后,年轻武士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以一种复杂的目光打量冯夷片刻,朗声道:“阁下可是阴阳家的冯夷先生?”

冯夷一挑眉,心里对这武士的身份已是有了猜测,他不动声色的看了淼一眼,见她神色如常,这才出声应道:“正是冯某,不知阁下是?”

武士闻言,脸上浮现一个冷笑,答道:“吾乃八重妙法村正,自东瀛而来,却不知冯先生是否还记得在下。”

冯夷客气的笑道:“‘白发夜叉’之名早已传进中原,冯夷虽不才,但对阁下的大名却还是有所耳闻的。”

八重妙法村正眼中闪过一丝隐怒,压抑着声音道:“多年前吾与先生的一战之约,先生为何没有应约而来,可是觉得在下不配与先生动手?”

冯夷面不改色的道:“阁下想是有所误会,昔日在下并未应下阁下的挑战,何来失约之说。中原一向以和为贵,冯某不喜争斗,早早便派人送去书信解释,虽不知何故让阁下认为冯某已经应战,但可见其中定然产生了什么误会,昔日有所失礼之处,还望阁下见谅。”

冯夷此人,面对外人时最擅长的就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当年八重妙法村正的名帖送到他手中之时,他分明因心情不好直接扔在了火盆里,对约战之事更是半点不放在心上,可现在碰到了当事人,当年的事在他嘴里倒成了一场误会,客套话更是不吝啬的往外冒,至于心里是怎么想的,恐怕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果然,八重妙法村正听了他的解释,脸色稍微好了些,想起当年无疾而终的挑战,他内心的战意又冒了出来,完全把此行来日轮山城的目的给抛到了一边,约战道:“虽然中原人信奉君子之道,不会轻易与人动手,可武士之间的战斗,在吾看来并不妨碍什么。机会难得,可否请先生赐教一二,也让在下见识一番,你们中原人的阴阳术!”

冯夷见八重妙法村正战意浓烈的样子,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他虽不惧这场决斗,也不在意输赢,可多年来的性子使然,他懒得与人动手,打架的活计更是能躲则躲,这一点曾令与他相熟的李倓十分看不上眼,可他一直我行我素,没见有一点改变。

冯夷悄声对着身侧的淼问道:“阿淼,这位就是八重妙法村正,你找他不是还有事?现下时机正好,我不欲与他动手,你赶紧拉开话题,把他的注意力引开。”

岂料,淼没有直接答应下来,反而故意出声道:“对方战意正盛,先生何不答应与他比试,切记不要手下留情,正好削减他的战力,想来等下擒获他也容易一些。”

八重妙法村正的耳力一向不错,淼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是以她的话已经一字不落的进了八重妙法村正的耳中,引得他皱起了眉头。

听见有人毫不避讳的说要擒获他,八重妙法村正自然不能当做没听见,他的注意力移向了一直被他忽视的姑娘身上,仔细打量了几眼,确定自己从未见过她后,这才开口道:“敢问这位姑娘,吾与你可有仇怨?”

“无仇无怨。”

淼毫不犹豫的回答,令八重妙法村正心里疑惑更盛,但她接下来的话,却犹如一记响雷,蓦地在他耳边炸开。

“你可还记得,当年蜀中天府钱庄的大小姐——胡琳?”

八重妙法村正听见“胡琳”这个名字时,整个人已是僵在了原地,他右手死死地握住腰后的黄泉刀柄,左手成拳捏的咯咯作响,目光却一直死死地盯着对面的淼,仿佛想从她的脸上找到昔日之人的一丝音容,以此来证明两人是否有所联系。

可令他失望的是,眼前的姑娘容貌虽美,但与他记忆中那个巧笑嫣然的人,却是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

他松了松握着刀柄的手,声音里满是掩饰不住的阴沉,“你为何会问起胡琳,你与她有什么关系?”

淼道:“她是我一位朋友的母亲,我的朋友这些年来一直在寻找母亲身死的真相,而你与胡琳当年似是旧识……”

她说的隐晦,八重妙法村正却瞬间想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冷笑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就是那个跟在莫家小子身边的姑娘。你既然出身阴阳家,对他身上的事想必已有察觉,这次来找我也不单单是为了胡琳之死的真相吧,怎么……你想为莫家小子报仇?”

八重妙法村正虽然性子冷傲,但毕竟经历了太多人事沉浮,他平时行事本来极有分寸,人前也不会过于莽撞的暴露自己,偏偏今天他变得有些反常,竟是格外沉不住气,直接与人撕破了脸。这番话说出口后,他自己亦是一怔,多少有些惊讶于自己情绪的失控。

对于八重妙法村正脱口而出的一番话,淼似是没什么怀疑,又或者,这本来就是她想看到的。

她问道:“莫雨身上的咒印,是不是你下的手?”

八重妙法村正冷哼一声,不置可否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能如何?”

淼没有理会他的挑衅,继续问道:“小雨的母亲,还有莫家其他人的死,是不是也与你有关?”

她接连而来的质问犹如打开了一个开关,让八重妙法村正露出了最为狂暴的一面,他的眼神暴虐如杀神临世,让冯夷下意识握紧了手中长剑。

但出人意料的是,八重妙法村正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微微收敛了周身的暴虐之气,突然仰天大笑起来。

很快,他渐渐地止住了笑,声音冷酷的问道:“这些事是莫家小子告诉你的?也是他跟你说,是我杀了他母亲?”

淼摇头道:“他知道的不多,这次来找你是我自己的意思,我想找到那个在他身上施下阴阳术的人。”

八重妙法村正嗤笑道:“找到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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