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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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昭,仲夏。

三年转瞬即逝,将起未起的祸事都扼杀于襁褓,国师的妖族身份就和皇帝的时运亨通一样传遍万里。

北昭过了那场百年难遇的大旱,此后三年天时地利,田地里的收成直接比朝代更替前还要翻了番。

百姓的世界都在脚下的土地上,有了收成,粮税虽有,但相较于前朝已经不能更轻。

皇帝陛下重农但不轻商,光是个江陵,除政事方面就能得个“南境小上京”之称,可见其之富庶繁荣。

民间安居乐业,山林中绿林好汉也少,百姓议不懂政事,可别的乐子是一点没落。

比如距成周河较近的那几座城池。

三年前,半蛇妖领妖兵上万攻打上京,国师以己之力压阵,承受反噬,逼不得已露了原形,自此她隐瞒妖族身份混迹人族的消息是彻底藏不住了。

说来怪得很,上京闻之色变的消息传到南境,百姓皆是愣怔,旋即顿悟。

——九尾灵猫啊,怪不得,旱魃这种上古凶物厉害,能逼得北昭全境深陷炼狱。国师大人亲自入柴曲县除恶,饶是再厉害,怕是也得吃力。

她在那之后消失数月,修养回来了,这才在国师府安宁待了几天,又马不停蹄部署灵师,亲身上阵守京师。

国师为民为天下操尽了心,连皇帝陛下都是她亲手推上去坐那皇位的,她没心思做这天下共主。

反正管她是不是猫妖呢,寺庙里给国师大人供的像那香火是绝不能断的。

天下人皆知北昭国师是九尾灵猫,她也没藏着掖着。

约莫是过了两年,北昭民生祥和,大将军练兵也厉害,国力强盛起来了,国师给皇帝上了份奏折,没几日,天听下达,成周河外百里处,一座城池拔地而起——旁边还特意给建了座气势逼人的镇妖府。

皇帝和妖主联系,两边各设机构监管,各有通行凭证。人妖两族若要过界办事,必须在两方机构签字画押盖章,依据所办之事给的时限在两边往返。

两方有约,若过界有违禁者,则都按对方的要求进行处置。

过界的活动范围有限,原本都局限在一座城中,后来见人妖两族交往效果不错,衣食住行方便,彼此各有借鉴互助,又因此开了不少地方能容纳人妖两族的交流。

人妖接触,难免动情。关于生出的孩子是半妖以及半妖孩子不幸这种事如老话那般,没几个月传遍北昭和妖界。

人妖结合成了禁忌,还是难免有漏网之鱼。有孕是极为小概率的事件,但后果不能不防。

但这禁忌也没特别禁忌,例如两边几座城中每家药房里都能买到特效避子药,还有羊肠鱼鳔等物制出来的结合专用套套。

反正就是通行往来有时限,哪怕只过去半个时辰都得去镇妖府盖个戳。国师大人的名号成天到晚地响,真要跨界犯事了,妖主陛下保不住人,还乐得拍手叫好看热闹。

如此一来,真敢人妖相恋的实在屈指可数。真短暂意动情迷了,药房里都有防备措施兜底,想在两边都没活路的,那在人族妖族中确实少见。

就因着这几座城特殊,刚开放一年,商贸交易成功率那叫一个扶摇直上,直接给北昭不太丰的国库充了个底。

两界受益,还能给彼此交流互通开眼界的机会,反正镇妖府灵师守着不出事,那感情好,百姓闲下来偶尔去一趟,权当农忙后放个愉悦身心的小假。

盛夏蝉鸣不尽,南境诸多国师庙里供的香火烟气被微风吹着,游荡飘向上京。

成周河开放之后,那几座城中人族妖族混居,各自习俗连番上演,隔个三五日便能热闹上一回,才短短一年,许多根据彼此习性定下的规矩还有得磨,镇妖府是不怎么镇妖了,但该干的活一样没少。

国师大人下朝后去了镇妖总府。

人妖两界开放,他们这三年时间其实更多的都在南境。此番是国师大人该回京述职了,加之别的大小事堆着,这才又回了上京。

反正无论如何,只要国师大人在上京,相公子雷打不动会接送她上下朝。

相公子最初还借国师大人的势,堂而皇之等在金銮殿外——

他明目张胆地来,虽然没声没响,但陛下不是没耳目,一听他又在,鉴于有国师看着不好发作,可整个早朝也是拉着脸,脸黑如粪坑熏染了十年的石头,百官那叫一个不寒而栗。

约莫是嫌弃丢人现眼,又有百官苦不堪言的视线盯着,国师大人发慈悲,回去不知做了什么,相公子收敛了固执的霸道,退了一步,一如从前,照旧等在皇宫外的古松下。

不过凡事难免有例外的时候,例如今日,相公子便窝在书房里,面无表情扒拉着狼毫不知在勾画些什么东西。

——他其实原本是要去接人的,只是那床就没起来,等日头晒进窗棂,都已经日上三竿了。

腕骨搭在眼前遮光,青红的痕迹一圈圈勒于手腕和踝骨,连喉骨都没幸免,秀整的牙印裹着红痕,随着喉结滚动而起伏。

他躺床上红了耳根正觉屈辱,刚侧了个身,脚腕上系了铃铛的缚妖索便清脆地响了。

相南:“……”

耳朵又红又烫,他将头埋在绸枕中,随手一抓,只觉布料轻薄,便掀了条眼缝,看清了手中之物。

国师大人清正严肃,衣装不是简单浅色便是玄黑,贴身的心衣正常保守——不过国师大人那德行,沐浴之后绝不穿便是了。

偏偏手里这件……不知她从哪儿来的,绯红如盛夏火烧云,通体薄如蝉翼,红绳勾绕,边缘轻如纱,绣了两条缠卷的莹白猫尾。

红绳没断,可那绯色却染着白.浊,也不知怎么弄上去的,连气味都还浓郁。

抓着心衣的指骨发紧,相南唔了声,脸皮简直烫死,手却缠着那心衣,没出息地红脸往下走。

昨日国师大人上朝,文武官都散尽了,薛长卿走在后头,他这才知道狗皇帝又将人叫去了御书房。

他有国师大人的腰牌,径直入宫去寻人,便见两人走在御书房外的一处花园中,而狗皇帝笑得一脸灿烂,含情脉脉地看人。

相南险些没收住揍人的拳头。

他假笑走近,大人见了他,转头对狗皇帝道别,“此事便如此,既然再无事,臣告退。”

“……”他好大一股闷气没地撒。

回府路上,他闷着吭不出声,大人约是自觉反省,说叫他久等了。

相南差点气笑。

他哪里是久等,分明是担心——这狗皇帝年纪轻轻心机深沉,假以时日若以刀剖之,那心挖出来铁定是黑的!

担心是最主要,剩下的微末情绪则很难启齿。国师大人笨蛋至极,他气得不行,与她犟了几句:

“不是商议国事么,有什么话我听不得,见我来就要走?”

“那小皇帝眼珠子只差摘下来跟你走了,大人当真一无所觉?”

“什么大事非要下了朝才与大人商谈不可?不是去御书房,逛花园又算什么?”

如此种种,就这么几句吧,她支腮听完,启唇以短句敷衍:

“话说完自然走。”

“他便是戳瞎眼又与我何干?”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比露天见人糟糕?”

相南:“……”

好大一场架,吵了,又没完全吵。

她理所应当至极,他确实清楚她是这样想的。可理智能理解,心里梗的那口气却过不去。

相南下定决心得治她这小毛病。

冷落……她肯定受不了。

动手……君子自然不动手。

相南最终拍案,学着她平时言简意赅的德行,一脸无悲无喜。

国师大人应当能感觉到他的怒意,话照旧和他说,但偶尔对视,眸中那泓水总透着意味深长的意思。

相南还沾沾自喜,夜里她沐浴完在外头擦桃花膏,他没多想,等从浴房出来,只剩发梢微潮便上床抱住人睡觉。

国师大人能安分才是怪事,他惦记她每日天不亮起床,趁着还有神智想算算今日这笔账算到什么时辰合适,九条猫尾自她身后钻出来。

然后就是那些乱七八糟的手段。

大人在镇妖府没机会驯妖,手痒痒了,他作为大人的枕边人厚待非常,领了“近水楼台先得月”,一样没逃过去。

那笔账算到不知几更天,国师大人卑鄙,身体束缚不够,还以灵修用神识来压他。

他那妖丹安分待在体内,被她狂风似的卷去了她的灵海。

在她的地盘,这场仗他若能赢,从此他得翻身让她叫大人。

……

相南信誓旦旦,醒来发现自己仍被绑在床上,一翻身那铃铛就响。

这身不翻也罢。

他躺床上,闭眼重重喘了两下,等呼吸平静下来,又忍不住心生怨气——

她明明知道他要接送的,要走居然不叫他,还特意留根缚妖索如此羞辱!

此仇……只有在床上才有机会得报,相南闷在毯子里咬牙:要走便走,谁爱接谁接,如此嚣张狂妄,还和他闹上脾气了?!

书房里,臭着脸的人郁结摔笔,问门外守着的小厮,“还没回来?”

小厮想笑但不敢,“前院还没动静。若是公子想——”

“我不想。”相南面无表情。

真闹别扭了?没见过相公子在见国师大人这事上如此硬气过。

小厮暗自嘀咕,不好触主子霉头,百无聊赖转回身,忍不住琢磨究竟是怎么个回事。

狼毫走线趋于疯狂,原本只能用端正形容的字癫了几笔,相南扯回神智,扫了眼纸上下意识写出的两字,眉眼一凝,登时变得虔诚。

他耐心重复写满宣纸,烦躁消退,难言的甜软满足取而代之。

相南顺手从桌脚旁抽出一本蓝皮子书,顺着红枫书签翻到上回读的地方,挑了根细狼毫,边看边掏出怀里的小本本记录重点。

流程约莫是够了,相南松了口气,随意往后翻了翻,都是些寻常人家可见的,不太适用,没参考价值。

他揣好小本本,将蓝册子照旧塞回去,端着脸起身,随口似的问:“什么时辰了?”

“回公子,”小厮瞄眼日头,“巳时三刻了。”

“快正午了,”相南步出书房,淡淡吩咐,“去厨房端小鱼干,大人必然饿了。”

·

相南大张旗鼓去接人,刚到镇妖府,撞上迎面出来的石影。

“公子,”石影刚放下手头的事情准备回府,道:“大人方才出城了。”

相南愣了愣,“去做什么?”

“郊外青城山的祈怀坛前两日竣工了,今日早朝陛下提起,大人无事便抽空带镇妖府灵师去设阵了。”

其实这活小皇帝不提,国师大人也打算昨日就去干的。

原本都安排好了,结果昨日早朝出来晚了一个时辰,这两人不知玩什么花样,粘人的装深沉,深沉的变更深沉,这事就这么耽搁了一天。

这不是,能“为君不早朝”的国师大人痛定思痛,好不容易今日身边没人粘着,挥挥衣袖便带着人出去了。

来送小鱼干的相公子铩羽,小厮瞄着他没表情的脸,听他木然问:“何时回来?”

“应该是傍晚时分。”

天际飘开热烈层云,日头收敛酷热,渐渐地坠入远山黛色中。

凉风习习,星河流转,月盘清亮照彻琼宇,但没照见小角落的短暂别离。

相南收了体内流转的妖力。

三年下来,国师大人毫不吝啬,三天两头用自己的灵力卷他的妖丹。

灵修原本就是伴侣之间独有的修行之道,灵力交融,能在极短时间内取得过往难有的进步。

尤其最为重要的是,若两人体内灵力契合度越高,彼此平衡对势强者的影响会更小,可势弱者却不然。

强悍灵力涌入体内,因着契合,会极快将势弱者的修为提上来,提满至经脉所能承受的强度。又因为修行不断,经脉一直在拓宽变坚韧,故而灵修其实对势弱者更有利。

相南望着指尖涌出来的那抹妖力。

她因他的猫尾化妖,有一颗有他气息的妖丹,他们契合到,只要肌肤相触,她能随意调动他妖丹的地步。

他如今的修为远超失去那条猫尾前,十来年兢兢业业,还不如与她厮混来得快和稳。

这修行轻易而放纵,几乎和修歪门邪道毫无两样。

相南红了红耳朵,这才想起已经一日没见到她了。

他偏头往外看了眼,天幕鸦黑,已然是戌时了。

相南踩了鞋出门,照旧去府门前的回廊下等。

刚等两刻钟,斐曳拎着两个坛子从旁边白墙下拱门路过——

妖族待在上京,为免多事,都必须住在国师府的眼皮子底下。国师府旁边那宅子都是国师大人的,原先给斐曳和犀将军白住了些日子,后头这两人仗着有几个臭银两便闲着四处转悠生事。

国师府白管人吃住,还得给人收拾烂摊子,影卫请示了国师大人,揣着账本上门掠房钱,给他们那银两全给收了个干净。狐妖和犀将军为抵债,不得不收了性子在镇妖府更费心地当牛做马。

租赁这事就这么沿下来了,否则无亲无故的,怎么说也不成样子。

不过宅子是租了,但人也不常在。

斐曳是跟着国师府的马车回来的。

他和犀将军当年管着山里头那群残兵败将,后来驯了段时间,和镇妖府的灵师一道,将那些妖兵押回妖界,交由相临川处置。

之后两界互通,旁的妖族用起来还得猜测忌惮,人界这边那几座城便是他和犀将军在出面交涉,这几年也多是住在城中。

眼下都安宁,南境一到盛夏热得要死,斐曳以随行保护小王爷为借口诓了犀将军,自己撂挑子跑回上京避暑。

“哟,”宅子和国师府是打通的,斐曳隔着拱门咧嘴笑,“殿下又翘首当着望妻石呢?”

——其实不是殿下了。

相南的身份瞒不住,他又成天和北昭国师黏在一块。相临川作为其兄长,当了妖主之后没给人封藩王,还任由他“流落在外”“寄人篱下”,外人看在眼里,很有那么几分兄弟不睦、借胞弟与北昭重修旧好的遐想空间。

这些话传来传去刺耳,谁的面子都给伤了遍。左右两界关系修得不错,半年前,相临川一个传音给人叫回妖界,声势浩大给他在妖界南境封了块地。

那块地处于莽荒,但位置不错,就是妖族凶蛮不受管束,原本就有大量妖兵暗中镇在那,也用不着吃里扒外的闲散王爷费心去管,简直一举两得。

闲散王爷散到北昭,斐曳看着小王爷从蹒跚学步到如今在异族混得风生水起,他们关系亲近,不过称谓还是要改。

他平日叫他“小王爷”,这会儿骨子里的贱必须得犯,一时故态复萌,没忍住调侃之意,又叫回了“殿下”。

“……”相南显然听出来他那欠欠的语气里满溢而出的贱贱的嘲弄。

他抿了下唇,眸色当即不善,“你抱着什么东西?”

“四时馆春秋阁的新酿啊,”斐曳晃了晃坛子,“小王爷尝尝么?”

四时馆是上京出了名的酒馆,采四时花,酿在四季存的最为纯净的水中,北昭盛行茶道,四时馆却以佳酿在上京杀出一条商路,不可谓不厉害。

相南原本心平气和,被这臭狐妖三言两语坏了心境——

什么叫望妻石?她如此羞辱他,出了城门才想起叫人告诉他一声,说好傍晚回来,都深更半夜了还不见人影,果真是个玩弄他身体和心灵的小骗子!

影卫之间三百里地内能以特殊的方式传信,石清跟着国师大人去了祈怀坛,他方才还见了石影躲在院子里树上偷懒,想来也没有太大的麻烦。

国师大人忙得昏天黑地,连践诺都顾不上,他还在这等什么?

昨夜他丢尽了脸,今日便在此苦巴巴等着,简直毫无男子气概,叫她回来就看见自己示弱,像什么话?

望妻石这帽子谁爱戴谁戴,他伺候不下去了。

相南琢磨清楚,勉为其难道:“酒有什么好喝的?”

“借酒消愁啊,壮志抒怀啊,”小王爷的愁苦就差没明晃晃拿笔写脸上了,斐曳憋笑,“殿下和国师大人闹别扭,喝一顿酒壮胆,等人回来也好收拾她,叫她知道你的厉害!”

撺掇人饮酒、仗酒意欺负枕边人,此人心思阴暗,心眼太坏。

相南在心里给这臭狐妖又打了两把大叉,嫌弃地睨他一眼,口中却道:“味道如何?”

“春秋阁出的酒酿自然不差,”斐曳拎着酒坛子晃,“这桃花酿不醉人,以初雪化的水浸泡,回甘无穷,唇齿留香,你若与国师大人接吻——”

“胡说八道什么?”相南打断他,耳根发烫,眸光飘了飘,“走吧。”

·

祈怀坛是两年前开始建的,彼时风调雨顺,皇帝记着感念上苍,要为民祈福,故要修这神坛。不过不好劳民伤财,规模不大,没太兴师动众地筹备,因此拖拖拉拉建了两年才完工。

国师大人说是去设起灵阵,但还是有工匠领着看过,大致了解了些工艺,算是验收他们的成果。

等这些搞清楚才命灵师结阵,忙完再回来,天已经黑了。

拂涯亥时才回到国师府,府里小厮要声张,被大人拦下了。

小畜生没在回廊栏杆边等,拂涯轻挑眉,径直往院子里去。

寝屋点着灯,但人没在。

银瓷想着大人夜里辛苦,白日又奔波在外,端了碗燕窝进来,“公子在隔壁与斐公子对月饮酒呢。”

拂涯闻声抬眼,“他会喝酒?”

银瓷哪能清楚呢,只道:“小厮说没醉。”

拂涯吃了两口,勺子刮着碗壁,“他今日在府里做什么?”

“醒来去了书房,后来去镇妖府寻大人,午后应是在修炼。”

这日常很相南,顺序却有问题,反正国师大人听完很轻地笑了。

拂涯放了瓷碗,“送水进浴房。”

“是。”银瓷顿了顿道,“公子那边,命人去请回来?”

“不妨事,先由着他去。”

拂涯从浴房出来,简单抹了些脂膏,长发微潮,屋子里仍是安静。

安静到令人不习惯。

小畜生成日跟着她跑,下南境,去妖界,就连镇妖府都同行,说他不务正业,他什么都忙,凡事都能搭把手,国师的担子无意中转了不少在他肩上。可这么无名无分的,又几乎不留个人时间,真要算起来,她鲜少见他与旁人交友游玩。

他有谋略和见解,若是在妖族,总归不该是个只绕着她转的闲散王爷。

拂涯垂了眼皮,起身往书房去了。

他们长居南境,她放手让钟铉掌全权,由她过目的奏折已经没了,只是书房里照旧堆满公文。

盛夏燥热,她褪了遮挡的披风,衣衫单薄席地而坐,随手翻阅那些公文。

刚拿起一本,下面悠悠荡荡地飘落了张纸,上面字迹倒比过去好上不少。

小畜生成天临她的字,如今能写得有八分像,剩两分都是些他握笔走势的小习惯,透出圆融温和之意,都无伤大雅,她看着却喜欢。

那张纸上铺满水墨,全篇看下来就两个字,偶然有笔画失控,明显暴露写字之人的烦躁。

拂涯失笑,刚放下纸,膝盖往桌脚磕了下。她下意识垂眼,理了把腿上的轻绸,便见桌脚那一堆书——

小猫性子里总有那么几分懒意,在妖界惯了卷着尾巴团在书案前写字念书,这方供席地坐着的书案是命人特意给他打的。

桌上堆满两人的东西,越收拾越乱,他自己近日看的用完就往桌脚堆,顺手去拿倒极为方便。

戳她膝盖的蓝皮册子突出了个角,似乎是他最近琢磨着在看的。

手指捏住那个角,扶住上面那堆,直接给它抽出来,蓝皮黑字映入眼帘。

——《北昭成亲那二三事》

拂涯微怔,掀开书皮翻看。

很多朱笔线条和注解,红枫书签卡在较后面的位置。国师大人过目不忘,这些字却看得极慢。

旁的内容还有他随心的注释记号,这几页全然没有,只有很干净的线条。

书房安静,惟余纸页翻动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书案后的人抬头,“还没回来?”

国师大人的书房不让人进,银瓷守在外头,“回大人,子时了。”

再交友也得有个限度。

拂涯将书给他塞回去,过了那扇拱门,还没走近便闻到了酒气。

庭院里月光如流水,斐曳叼着个鸡腿,见国师来了,擦干净嘴,一脸讪笑,“大人。”

他好歹是这小王爷的人,拂涯略颔首,叫那背对着她的人,“相南。”

“嗯?”他慢吞吞回头,手里捏着个银色小盏,见了她,揉碎了星光的眸子弯起来,“拂涯,你回来了?”

国师大人朝狐妖挪了下视线。

斐曳哪知道这小王爷酒量如此差劲,相临川与人斗酒千杯不醉,怎么一个娘胎出来的差别这么大?!

猫妖王爷喝醉了抱着酒坛子不撒手,斐曳千盼万盼终于盼到有人来接,谁知居然是国师亲自来的。

狐妖心虚,嘿嘿笑两声,“王爷酒品不错啊,很不错哈哈哈哈……”

相南一口闷了手里剩下半盏,扶着石桌起身蹭到国师大人身边,低头便是一个亲亲,“香吗?”

斐曳:“……”他可能要死。

王爷不负所望,咕哝解释:“斐曳说喝了桃花酿——”

“我不是我没有王爷您别乱讲!”

斐曳险些拍桌而起,对上国师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魂儿都跟着酒劲散了。

他挣扎着信口雌黄:“大人别信,殿下以前醉了酒,脑子不清醒,容易胡说八道!”

狐妖不顾两边脸蛋子生疼准备开溜,王爷抿着嘴不乐意了,“我从未饮过酒。”

说罢,眼边红红开始泛委屈,扭头冲国师大人告状,“他叫我喝酒壮胆,等你回来收拾你。”

斐曳:“…………”

他继续挣扎:“大人您给我百十个胆子我也绝不敢和王爷说这话!!”

“你说了!”

“我没有!”

“你就是说了!”

拂涯:“……”

交友不慎,还是不交的好。

国师大人盯了狐妖一眼,斐曳到嘴边的话生生卡喉咙里出不去了。

她那眼神轻飘飘的,又如寒风吹过了一座冰山,碾得他脊骨发寒。

斐曳差点软腿给这两祖宗跪了,撑着桌子视死如归,“大人,我这便去镇妖府领罚。”

国师大人仁慈,“去吧。”

言罢,牵着人,头也不回走了。

斐曳:“……”

他再和相南个小猫崽子喝酒,他非得自行敲断自己两条腿不可!!

·

醉了但能走能说的小畜生被国师大人勒令自己洗漱沐浴。

相南握着把湿头发出了浴房,停在她面前抿唇不吭声。

拂涯:“想干什么?”

他别扭转头。

拂涯耐心:“说话。”

“湿了。”小畜生吭吭唧唧,“帮我擦。”

屋里烛光摇曳,夏日寝衣透薄,他身上那件湿淋淋地贴着皮肉,流畅线条都被衬出来了。

国师大人有点绷不住,语气荒唐,“身子没擦直接穿的?”

“昂。”小畜生点头,理直气壮,“擦一半帕子掉水里了,反正天气热,很快便干的。”

“……”拂涯默了片刻,找了张干净帕子蒙住小猫脑袋,“你最好明日醒了还记得。”

“当然记得。”小猫在他掌心里蹭,歪靠着抱她,想起什么,探头亲亲,“香吗?”

“……你再敢与人喝酒试试?”

小猫嘴角压下去,“不能喝吗?”

“能,”国师大人点头松手,“要喝便自己擦。”

“那我不喝了!”相南埋她肩上,“又辣又苦,只有一点点香,没那么好喝。”

他说完也没见她有动作,软了声音,拉长了尾音调调,“拂涯,你帮我擦头发吧。”

“不是有手有脚?”

她心口不一,相南亲她的耳朵,裹着桃花香的酒意扑在她耳边,哼唧半响,小声道:“是我……想你了。”

酒气太浓,熏红了她的耳尖。

拂涯用灵力蒸干了他的头发,捏着他后颈将人拔起来,眸光一停,落在他喉结上。

那枚咬痕过了个日夜,颜色沉下来,暗红微紫,沙粉色填在里面。

国师大人莫名脸皮发烫,指尖按了下那颗凸起,“你就这模样出门了?”

喉结在她手下滚动,他嗓音发闷,“不行吗?”

国师大人沉默,她觉得不太行。

小畜生声音低哑,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昨日为了狗皇帝与我闹脾气,今日连家都不回?”

“……”这小畜生究竟在说什么?

相南勾着她的腿将人兜进怀里,边走边含着她的下唇舔,随手拉了帐子,从枕头边摸了根系铃铛的缚妖索绑住她的手腕,“喜欢这样?”

他抵着她的手压在头顶,牙齿咬住衣襟,扯两下没了耐心,隔着层绸丝,碾过又用力咬。

布料濡湿发凉,他呼吸微重,抬头吻她。和方才埋首的凶劲又不同,舒服地勾缠,有来有回地对抗,会勾舔齿列,又如鱼般滑腻游开。

拂涯不太受得了这种吻,喘了口气,咬破他的嘴角,“可以了。”

小畜生顿了下,闷笑着抱她,“真来?大早上出门,不累?”

山野地里哪有休息地方,北昭上朝极早,她要早朝的时候,每日寅时就得爬起床。

昨日他们闹了一宿,他怀疑她都没眯多久便走了。更深露重,再熬会儿子时都过去了,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拂涯被勾得不上不下,神思混沌之际听了那话,眼眸微眯,“没醉?”

“醉了啊,”相南吻她的眉心,“一整坛桃花酿,能不醉么?”

“……”

她没说话,但勾着他的腰不放。相南额角跳了两下,笑叹口气,“行,伺候大人。”

温热往下,游过茫茫白雪,踝骨被他握住压制,手上铃铛晃动,失控地拽他的头发。

脊背绷如长弓,浅粉的唇色变得殷红,脚背莹润如雪,细细的青色脉络顺着骨筋走行。

她咬着唇颤抖,“小猫……”

相南舔唇抬头,湿漉漉蹭到她嘴边,哑着声音笑,“比酒甜。”

-

七夕,江陵城,国师府。

国师回京述职,事情大概收拾完,马车悠哉上路,又回到了江陵。

江陵城的国师府是三年前南下长居时辟的,比上京那座宅子小不少,但照样清净。

江陵镇妖府直接换了个地方,地牢在城外十里地,办事之处则挪到了衙门隔壁。

时至七夕,上古的乞巧节日流传至今已然多了层旖旎的味道,成周河附近那几座城池也因此极为热闹。

江陵暑气比上京重不少,国师大人在镇妖府忙到正午,太守府派小厮来接人了——昨日太守府下了帖子,说是要请他们去府里坐坐,主要还是太守夫人的主意。

因着过节,拂涯也就应了。

国师府和太守府就在一条街上,拢共一刻钟的路,平时往来倒也方便。

当年旱魃祸国,国师大人带人去除凶物,算来,南境国师庙最多的地方实则还是在江陵一带。

国师在北昭扬了两百年的恶名忽然一变,遇上节日时,国师府的马车上路还要接不少长街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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