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破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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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越低垂双眸,白葱似的手指勾起眼前人柔滑的发丝,熟稔地挽扎好,再一丝不苟地为温兼佩戴好镶玉金冠,完成飒沓劲爽的高马尾。

他抬眸与镜中人怀揣疑虑的浅色眼瞳对视,唇角扬起点微弱的弧度,往后退一步,“好了,殿下。”

一刻钟前,江越莫名提出要为温兼束发后,温兼盯着那张笑起来更加明艳动人的脸思付良久,最终点头同意。

他翻身进屋,奚石连忙跟上,趁江越尚未入内不解问:“殿下,您为何要答应?您不怕江侍郎别有用心吗?”

温兼轻嗤:“呵,那本殿就更要看看,他到底有多大的胆子多大的本事,敢耍花招耍到本殿面前。”

奚石还是不放心:“可是……”

温兼坐到铜镜前,与镜中的自己对望:“既然有送上门来的服侍,自然是白用白不用。你猜,除了宫里那个,有几多人能享受户部侍郎亲手为己梳发?那老东西享得,本殿如何享不得?”

方才重新运转思考那一会儿,他忽然便想通,或许江越此举远没有他想得那么重的心思。

能出卖自己身体换取利益的人,刻意讨好不过是想多条关系多条路罢。

毕竟他尚未表现出掺和进玢玙之争的心思,江越想要提早拉拢他投诚温景倒也正常。

思及此,恶心之余,他反倒是推翻之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看法,开始有些欣赏江越。一个爹,一个儿子,不是谁都能狠得下心。

能将未达目的,则不择手段摆在明面上,温兼勉强认他算个成大事者。

这厢,温兼看着镜中从披头散发转眼爽朗洒脱的自己,从鼻腔中低低发出声嗯。

“你常束高扎发?”他站起身,侧首去看矮他些许,束半扎发的江越。

听见温兼突发的提问时,江越正回忆着九年前是现实,九年中是梦境,如今竟当真重现的场景,闻言稍愣,颔首如实道:“嗯,常束。”

“难怪,扎得如此好。”温兼问,“今日怎么没束?”

江越瞥眸,暂且避开温兼的探究目光。

并非为己,而是九年前为你扎发时学会的。

但这话说出去只会被遗忘者当作可疑的疯子,于是江越挑捡了个更为适宜的理由掩饰道:“素日休沐时,高扎发更为轻松干练,更适合练箭。今日迁居,练不成,便赶求一分儒雅,令五殿下见笑。”

温兼挑眉,抓住话中重点,“哦?江侍郎会武功?”

文官会武,倒是不常见。

江越回:“一点三脚猫功夫而已,不值一提。”

“箭术如何?”

“尚在练习,”脑海中忽然跳出某人十靶十中后,朝他邀功的自傲脸,江越忍不住勾唇道,“不如殿下,仅仅十靶七中而已。”

温兼却双眸微眯,声线陡然提起一分危险意味:“你知道我会箭术?”

江越浅淡的笑容倏尔一滞。

寥寥数语,他便又得意忘形,忘记五殿下如今与他已是形同陌路。

因为我的箭术是你亲手教的。

他同样本应自若说出这句话,但最终,他仅能掩藏住自己话中的苦涩滋味,生硬道:“殿下战场神勇,想来定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温兼没有和人互相应承吹捧的兴味,无谓地应声嗯,懒得再和一个对他心怀不轨的人多交流,开始赶人:“我瞧时候也不早了,侍郎拜会过,便快些回去看看南苑吧,免得下人笨手笨脚,不合侍郎心意。”

江越如何不晓自己没理由再逗留于温兼房里,尽管见面不识,他照样想与九年未见的恋人多待会儿,多聊上几句天,哪怕是单单多看会儿这张脸都好。

不过既然温兼已经张口送客,他也做不到厚着脸皮再待,只得干巴告别:“多有叨扰,还望殿下今后多多关照。”

“嗯,侍郎放心,即便是看在束发的面子上,本殿也会关照侍郎的。”温兼意味不明地笑道。

江越敛眸,向温兼行完退拜礼,心底对于心上人全然勾不起的记忆微叹口气,转身往外走,未曾想刚走出两步,却又忽然被主动逐客的温兼出声叫住。

“对了,江侍郎。”

他驻足回首,与温兼略带几分他此时尚不理解的不屑视线于半空交汇。

“奉劝一句,投机取巧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侍郎这般聪明,相信皮囊以外,同样大有作为。”

稍顿片刻,江越听见温兼略带讽意的声音落进他的耳膜,一字一响,比屋外冰天雪地更加让人倍感寒凉。

他缓缓沉下眸子,不敢置信地盯紧温兼道:“殿下,下官愚笨,不懂您何出此言。”

投机取巧?倘若他江越为人处世都算投机取巧,这世上又岂有光明磊落之人?

温兼却忽而一笑,眉宇间露出一副别装不懂的神情,行至江越身侧,弯腰贴近其耳边,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悄声道:“侍郎,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还少出入宫闱些吧,先后眼睛可在天上瞧着你呢。”

温兼每说一个字,江越的心便沉一分,直到温兼说完,直起身挑衅地望进他的瞳孔,他尚存一丝幻想的心彻底坠入无尽深渊。

他并非无知孩童,浸润庙堂数年,又怎会听不懂温兼的话外之音。他只是从未想过,竟有一日,会被使自己强撑着活下去的期冀,如此这般指责。

他以为阔别再会,却好似初识般寻名已经足够锥心刺骨,谁曾想,更有厉害候于其后。

无论是被砍伐的梅树,还是被轻视的人格。

伤人之语,更甚剑戟之痛*,竟是此般感受。

难怪温兼用那般不屑的眼神瞧他……或许这次简单,他满心欢喜的梳发,在他眼中,亦是他为搭线而行的阴谋诡计吧。

“下官明晓,”江越面上的温度一寸寸冷下去,看向温兼的目光仿若在视一名全然陌生的人,“多谢五殿下提点。”

窗外稍稍停滞的飘雪,又再度悄无声息地落下来,铺了满地。

午时三刻,温兼独坐酒楼雅间,边等候戚彦明,边皱着眉头自斟自饮。

不知为何,自早间束发短谈后,他总忆起江越离去前最后那个冷漠失望的眼神,那种从眼底透出的刻骨怒意,抑或说恨意,竟叫他升起一股诡异的烦躁。

不过是戳破了他的伪装,有必要那么生气么?敢做不敢认,自己骗自己有意思吗?

啧。

不识好歹。

还欣赏,京都中人果然都不配。

温兼又饮完一杯酒,重重将白瓷酒杯摔在桌上,沉闷的声响吓刚进门的戚彦明一跳。

“哟,”戚彦明摇着扇子坐到温兼对面,纳罕道,“是哪位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惹您不高兴?他人头还没落地呢?”

温兼眼见往日在北疆策马扬鞭,而今一副风流儒生装扮的戚彦明,眉梢蹙得更紧,“大冬天扇扇子,你脑子在回来的路上被驴踢了?”

“啧啧,这就是殿下你不懂了,”戚彦明一搭,将题字肆意人间的折扇合拢,笑道,“好不容易回京都一趟,我可不得按照京都流行好生装扮一番,寻个貌美好姑娘,解决终身大事嘛。”

温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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