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六十九章 青蒿绿叶染谁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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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体冲破南墙,冲到了后殿的屋脊之上,瓦砾和砖石在我身边四散飞舞,我不知飞了多久,才落在了后花园的鱼池里。

皇兄撞倒了书房大门,撞碎了前殿的台阶,深深嵌进了地表的砖石之中。

王府众宦官奴仆闻声而来,见皇帝躺在一片狼藉之中,无不吓得魂飞魄散。

“陛......陛下!”

众人手抖脚抖,满头大汗,皆迈着灌了铅的步伐上前查看。

皇兄猛地从大坑中爬了出来,几乎将众人吓倒。

他轻咳两声,拍着紫气流云服上的沙石尘土,赞道:“七弟承让了!”

成为落汤鸡的我,已步履蹒跚地走到诸人身后,吐出一滩水,水中还有一条金鱼。

我用本就湿透的袖子擦了擦嘴,隔着眼前的长发与他对视着:“承让?臣弟可没输。”

他活动周身,骨骼发出“咔咔”声,最后伸了个懒腰:“好久没这么舒坦过了。”

我的身上淋着水。

好久没这么狼狈过了。

......

罗世深告诉我,王妃下午蒙着面纱,一路去了东市的安乐坊。

这已经是我所知晓的第十余次,但显然她并不怕我知道。

女人心,海底针。

没有闲心去海底捞针的我,终究是要独赏岸边的。

但也无妨,她晚膳前便会回来,尽她作为妻子的最后一点礼仪。

我道:“东市白昼无人问津,王妃该是回坊间住处与姐妹叙旧。有纱蒙面,无伤大雅。”

罗指挥使本已走出数步,但似乎有言未尽,又回过头来。

他沉默许久,坦率道:“买卖之事自然不会再有。”

我骤然蹙眉,心中一顿忐忑:“什么意思?”

他转身离开:“王爷太放纵她了。”

罗世深的背影消失在假山之后,取而代之的,是卢熹微的脸。

我坐于门槛,心烦意乱:“寡人以为,自由是最重要的。”

卢熹微道:“自由和放纵不是一回事。”

“放纵?戏文中的主角,若差这一丝‘放纵’,便无从成为佳话了。”

“戏文和现世不是一回事。”

“那什么算是一回事?”

“能长相厮守的,才叫佳人。与佳人长相厮守,才叫佳话。”

我只想让他别说下去。

……

东市果然冷清。

东市最为热闹的安乐坊,昼间出奇的死寂,让人毛骨悚然。

「能长相厮守的,才叫佳人。与佳人长相厮守,才叫佳话。」

卢熹微散在晴空中的劝谏,像极了破疮斩瘤的滚烫之刀,在我的耳边滋滋作响。

我坐在屋檐之上,欣赏着雕窗缝隙里那些还未完全凋谢的花。

墙上还装裱着我写的句子:

「面如新乳唇蔷薇,作娇容减岁。

市井临行画醒眉,不知才深寐。

肤似白桃着春水,未销魂显醉。

总有千般呈妖媚,会与谁相配?」

我想就着词哼支小曲,却又怕扫了窗内人的雅兴。

伴着浓烈的市井之香的,是两个人的喘息之声。

两个声音都温婉、柔细,绘出容颜姣好的的幻象。

若非亲耳所听,我也仅仅觉得,这女子磨镜对食,只会发生在嘲讽皇宫的野史中。

直到喘息声消失许久,我才悄无声息地坐在了那张积尘的椅子上,将茶倒进残留着口红印的瓷杯中,径自品了起来。

两个才穿好衣衫的女子,被我吓得惊呼一声,赶忙拉起被子遮挡胴体。

其中一个,是王妃,不……我该叫她莫离。

另一个人,我也认识。

我戏谑道:“臧家大小姐也会来这种地方?”

臧家是京都有名的大家族,虽未在明面涉足朝政,但朝中许多大臣见了臧家人,也要敬上三分。

臧家大小姐臧雪鸾,在京城是出了名的悔婚、逃婚专家。

她恶狠狠地望着我:“七王爷,这好像是我自己的事,请您自重!”

我不再理会她,转过眼看向莫离:“自古有男子好龙阳断袖,也有女子好磨镜对食。人有癖好不足为奇,今日之事,寡人就当是姐妹间玩得过火,还请王妃自重。”

“王妃?王妃?”被我无视的臧雪鸾,却莫名其妙地惊呼起来,“你们......你们是......”

臧雪鸾目光震颤,如同遭遇晴天霹雳,紧握着莫离的手腕,狠狠瞪视着她。

“我们是夫妻。”我看这磨镜女已言语不能,索性帮她接口,“而你臧大小姐,是帮寡人戴了这顶绿帽的人。”

戴绿帽一词,源自游牧帝国强盛时期「所有风尘女子的亲眷,出门必须裹上绿头巾」的法令。裹绿头巾的风俗,在中原本是作为笑谈,久而久之,便用于指代眷侣不忠的行为。

我这样的自嘲,已成为了臧雪鸾的台阶。

但这个面容冷俊、浑身透着硬朗之气的女子,却不愿下这个台阶。

莫离被她抓住的手腕,已有深深的紫红印。

我转过身,刚要跃出雕窗,却听莫离喝道:“雪鸾才是我的正牌‘夫君’!”

我像是被点了死穴,久久不能动弹。

我以为我听错了,但我的耳力并不差。

莫离的确是个勇敢的女子。

古今中外,从未有哪个女子,能如此歇斯底里、理直气壮地喊出这句话。

婚后平凡而无趣的时光,竟能迸发出如此离经叛道的光芒,着实是让人始料未及的。

“不愧是我蚺鳞王府的王妃!”我兴奋得仰天大笑起来,“好一个正牌夫君!那寡人便是冒牌的了!”

笑声渐止的时候,我已和莫离面对面,端坐在蚺鳞王府的八仙桌前。

我看不清她的脸。

相对沉默了许久,她怯生生地问我:“七郎,你还生气吗?”

我反问道:“寡人为什么生气?”

她不言,只起身凝望夜幕下的檐外飞雪,伸手接了一枚落雪,化于指尖——

“碎白轻轻轻琉念,落寒点点点鱼恋。

絮泪繁花皆不见,若不离檐险被骗。”

歌声如哭如诉,如笑如怒,听者只觉自己是那误把落雪当成食物、在水面吻出涟漪的锦鲤,感受着池水的冰冷,感受着止汛的酷寒。

空灵天籁,从她的喉中渐行渐远,隐没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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