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长安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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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染红了天际。

李煦柔双手握上红栏，俯首眺望，观云台下，尽是长安风光。

一路瞭望至城北的皇城，间有园林遍布的曲江，人潮翻涌的东西市，香烟缭绕的福安寺，灯红酒绿的平康坊。

她一时不知该往哪细看，只想静止地望着，望见整个长安在她眼里泛起黄昏的袅袅炊烟。

符瑾怀人高腿长，陪她倚栏，手肘以下都露在了栏外，整个人半躬着身，靠得十分闲散，与她伫立的专注神情形成了强烈对比。

他早已看过无数次长安城，也早就知道七年之后，她就会回来，将这繁华都城的风云搅翻。

但她不知道。

史册成书，只写了煦柔公主替胞弟入北漠作质，从没提过她是否心甘情愿，离京前又多么不舍。

符瑾怀不禁去想前世的今日，她是不是也想偷偷溜出宫过。如果他没有拦在流云前挡住她，她是不是早早就被送回了寝宫？

“长安真好看。”李煦柔睁圆了眼，睫毛卷翘，根根分明，一副恬静的面庞，难得露出了一点真心实意的笑容，摸了摸扶手的栏杆，“我还从未听过长安有这样一座塔楼，六哥哥经常来这吗？”

她本以为从西市出来，见日落西山，他会斟酌着话语劝她归去，不想他趁着最后的余日，将她带来了这里。

符瑾怀答：“不常来，就是突然想到了。”因为后来的你经常来这。

目前来看，这只是一座长安南边废弃的楼塔，形如雨后春笋，外表古朴简约，内里壁画繁复，于七层停滞，没有屋顶，连名字“观云台”，都是偶然有位云游的高僧游历到此，见此塔高耸入云，顶层又毫无遮拦，抬眼是天，一望无际，信手题来的。

但七年以后，它将成为长安城最富盛名的酒楼之一，一处为李昭阳织出情报密网的风水宝地。

不过符瑾怀也没想到，它未被商化前，积年累月的古朴气息，却如繁华中的一处静地。

“我们去上面看看吧。”头顶上方泻下一层落日的金光，她抬手，在眉骨上搭了个檐，攀起楼梯往最上层走去。

这塔就像一个长三角的罩，回旋长梯越往上越逼仄，每层的空间也越来越小，但仔细一看，每一层的设计又不无巧妙精心。

到最上处，就像故意缺了屋顶，任由阳光挥洒进来。这个缺陷致使它遭人遗弃，可李煦柔望了许久，却不觉得它缺了不好。

敞开的塔顶，斜扫下今日的最后一抹阳光，李煦柔站在塔内憧憬地往外望，孩子气般地道：“六哥哥，你看，像不像严实密封的镇妖宝塔，由内而外破了个洞，放走了被困许久的大妖。”

她这么一说，还真挺像的，符瑾怀颔首应声。

李煦柔抬着脖颈，望着绯红如霞的天际。她侧着脸，正好勾勒出细挺的鼻梁，眉目如画，双颊如月，这管长鼻恰似成了连接绮丽风光的远峰，与任何一处皆相得映彰。

一双猫儿一般的琉璃眼眸盛着落日的余晖，遥望着洞口外的天空。

九天之上，是重见天日的自由。

符瑾怀不由发了会愣，回过神，才发觉自己一时不慎，直接将心中的困惑问出了声，“殿下也想成为那只大妖吗？”

女孩仰望着天空，“自然想。只是想也没用，不如不想。”

话音一圃，李煦柔微微睁大了双眼，这儿着实安静，容易引人思哲，一个不留神，她竟与他说了两句心里话。

符瑾怀却没有笑话，也没有怜悯她，想了想，很是诚恳地回应道：“为何不想，人活在世上，不就图个想头吗？”

他话说得何其轻巧，李煦柔心想，他这样无忧无虑的少年，是不会明白身不由己的滋味的，会说这样的话，只是简单地以为她在与他矫情吧。

那便当她在矫情罢，李煦柔道：“不想就不会期望，没有期望，就不会失望。”

她以为说出这样的酸话，按理他会立即斥责她的悲观，然后搬出一堆蓬勃向上的少年心绪来劝解她，可符瑾怀慎重而认可地唔了一声，“人嘛，都希望一切皆如所愿，殊不知有期望就有失望，而且失望总比期望多得多，毕竟这个世间，不是非得让你开心的。”

“这么一想，确实没必要那么多期待，反正都会失望的。可是生命这种东西，你不论期待，还是失望，迟早都会失去它。总归到头来一场空，大胆想想，又有何妨？毕竟不想，就什么都得不到。”

就如他现在，不也还在幻想着好好活下去。

不想，就什么都得不到？

李煦柔惊疑地望着他，略有沉吟，“六哥哥这话说得感叹，倒不太像你了。”

符瑾怀怔了怔，挑起眉笑了起来，“殿下很了解我吗？”

自然是不了解的。

只是刻板印象里，十五六岁的少年，理当生机盎然，如蓬蓬远春一般，不知何为失意，而他方才的语气，仿似历经沧桑，让他整个人都不由遥远了起来，就好像刚刚还在和她抢玩偶的幼稚少年，不是他了一样。

可她本就不了解他，李煦柔没得辩驳，只得转了话茬，“那六哥哥如果如愿了，最想要什么？”

符瑾怀仰头想了一想，“离开长安，游山玩水。”

这么简单吗？竟不是功名利禄，功成名就？

远方传来暮鼓的第二声响。

女孩迟疑着回落了目光，默然片刻，“天黑了，该回去了。”

符瑾怀“嗯”了一声，走在李煦柔身前，伴着她下楼。

回旋楼梯一层一层往下，李煦柔跟在他身后，一路都十分沉默，好像在想什么心事。

到了第一层，符瑾怀回头，望着她娇小的身影站在楼梯上，等着他让路，沉吟了会，“殿下的愿望又是什么呢？”

李煦柔滞足看他。

望着她眉心蹙起，符瑾怀问都问了，鼓起勇气道：“你要是真想走，我也不会非要送你回去。”

话音一落，符瑾怀不禁扪心自问，她如果真想逃脱，要他帮她寻一处藏身之所，安稳度过此生，他亦不是做不到。

可他这么冒险，是为了改变她的人生轨迹，达到自己生存的目的，还是真的希望他们都逃出生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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