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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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三日,乍暖还寒。

细雨绵绵不断,淋湿宫墙。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青草味。深红色的高墙遮蔽天日,在青石板砖上落下长长的阴影。

纳兰长德自梦中苏醒过来。

还未睁开眼便感觉浑身剧痛难耐,尤其是胸口,仿佛被人用刀狠狠地捅了个窟窿,空飘飘的。

膝盖酸胀不已,忽然间,她似乎是察觉到有人拿戒尺狠狠地抽向她的后背,胃内汹涌澎湃的酸味袭来,险些作呕。

纳兰长德心道:居然还有人敢拿戒尺抽她,真当她死翘翘了?

她强忍着呕吐感,在来者准备抽她之时下意识便攥住那戒尺。然而当她睁开眼,却被眼前的一幕给震惊住了。

春华殿内,檀香弥漫。

殿堂上摆着的是三尺神明,武神像意气风发,左手利剑右手如意,似笑而非笑,丹眸含情却柔中带威严。望见那武神胸前凸起,面庞柔和,赫然是位女神明。

而她此时此刻,正裹着素白的袍子,跪在武神像下。

敬仰位女武神,在这以女子为尊的凉朝不足为奇。

只是……这武神像早在她还登基之时,便因一场大火而被烧成灰烬,后来她费劲千辛万苦想要将武神像休憩好,却被群臣劝谏莫要劳民伤财。

眼下,这武神像却活生生地摆在她的眼前,一如她记忆里。

“二殿下莫不是连圣上的话都不想听了?”

一旁身材臃肿面带凶神恶煞苦相的嬷嬷开口打断了纳兰长德的思索,刚刚拿着戒尺抽她的正是这莲姑姑。

“殿下既然想要来这武神殿为圣上祈福,祈求社稷安康,便要拿出诚意来。跪得七扭八斜的,若是惹恼了武神,罪当如何?”

莲姑姑皱眉眯眼,脸上看起来笑得慈祥嘴上确实将所有罪过都推到了纳兰长德身上。

纳兰长德记得此人,春华殿内的管事姑姑,仗着侍奉圣上——也是就纳兰长德的母皇——时间长,便倚老卖老,经常欺压无辜弱小的奴仆。而出生卑劣却占了皇女名头的纳兰长德自然是她的欺压对象。

只是后来这莲姑姑手脚不干净,被人扒出偷了圣上金玉佛珠,最终落得个乱棍打死的下场。而此时,这本该死掉的莲姑姑却死而复生。

不,死而复生的不是武神像,也不是莲姑姑。

而是她。是她,纳兰长德重生了。

纳兰长德将诧异埋在心底,她内心波澜壮阔,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面不改色,她低眉顺从道:“多谢莲姑姑提醒。”

她挺了挺腰杆,笔直的身板如同松树,素袍毫无做工,许是宫内其他皇女皇子们用身下的料子,多余顺带着做给了纳兰长德殿下。

然而即便如此,却硬生生被她穿出不屈的傲气感。

“圣上既让将这警世戒尺交予了老奴,那老奴便有职责替圣上好好教导二殿下,莫要让二殿下这根正苗红的苗儿长歪了。”

莲姑姑见着纳兰长德顺她来,不免有些得意地冷哼道:“圣上要殿下跪十五天,今儿个才第七天。知道您是金枝玉叶的身子,但还是好生跪着,别想耍什么花招,不然后面的日子就难捱过去了。”

莲姑姑本意是训斥纳兰长德,此番却让她不由得皱眉。

跪武神像,上辈子纳兰长德倒是跪过无数遍。

先前惹得圣上不高兴了,她便主动请缨去跪武神像;后来父妃去世了,她别无可去也只能跪武神像;再后来裴盛要嫁给她,明明非她的错,她也得去跪武神像。

然而通常情况下是她自个跪得差不多就行了,像莲姑姑口中这番精确到几天的倒是少得可怜。

“莲姑姑,能否告知今日是何日?”纳兰长德开口问道。

莲姑姑冷笑一声,嘲讽道:“二殿下是跪傻了罢?今天还能是什么日子?西定十五年初春三日。都说大殿下掉入冷水中冻着了,我看二殿下的脑子也都进水了罢?”

 ——西定十五年初春三日。

纳兰长德浑身僵住。

十五年前程老将军平定西南叛乱,收复黔南,击退西疆收其为附属国。圣上大悦,改国号为西定,取西南安定之意。

也正是在西定十五年初春五日,纳兰长德生父徐氏患重病薨了。

而在数日前,纳兰长德跟大皇女纳兰云鸣出宫踏青,双双落水。纳兰云鸣本就身体不好,落水后患风寒久病不愈。

圣上大怒,也不分是非便罚纳兰长德跪春华殿半月,任何人不得探望。也正是因此,纳兰长德错过了见父妃的最后一面。

她从春华殿内出来,回到冷殿却只看见徐氏早已凉透的病骨。

冷殿虽然不是什么冷宫,但平日里除了敛秋外便没什么奴仆,只有纳兰长德与徐氏相依为命。而恰巧徐氏去世那会,敛秋被调遣到其他殿内侍奉,因此徐氏痛苦地在床上挣扎之时,宫内无人知晓。

徐氏薨后,除圣上来问过一回,宫内上下也无人在意。

最后还是纳兰长德联合贺挽月,偷偷将父亲遗体运出宫外,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埋了起来。

也是,徐氏不过是个踩狗屎运上位的奴才罢了,在这吃人的皇宫里又有何人会放在心上。

然而目前最为重要的是,父亲的死期将近。

纳兰长德捂了捂胸口,她忍不住大口喘气。

徐氏的死并不是意外,在她登基不久后,便查出徐氏真正死因是被人下毒陷害,待她想要报仇时凶手早已自裁于徐氏坟前。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上辈子纳兰长德最后悔的便是没能够救下父亲,即便后来她为父妃追封谥号,重迁坟于皇陵,可那一道疤却还是刻在她的心上无法抹去。

这辈子她绝不会再让悲剧发生,绝不会再让父妃落得凄惨下场。

纳兰长德沉眸深思。

活了将近两世,她不得不小心翼翼,不敢轻信任何人,生怕重蹈覆辙。然而眼下,唯一能够帮助她的人,便是——

贺家长女,贺挽月。

入夜,春雨霏霏。京城连绵不断地下着细雨,浸湿路边的花草。宫侧门,骏马拉着简陋马车飞驰而过,车辙印踏着不要钱的野草,星星点点泥印子飞溅。

“何人出宫?”镇守宫门的执戟侍拦下马车。

车外的驱赶马车的魏闲白了执戟侍一眼,慢悠悠地从兜里掏出个橙黄色的木制令牌,丢给了守卫禁军。

“内官司出宫采办。”

执戟侍看了眼令牌,的的确确是内官司不错。骑在马上的人也眼熟,是内官司魏闲魏大人,宫内大大小小事务都是她出宫采办,做不得假。

“马车上是何人?”执戟侍想要掀开马车帘子,却被魏闲给一把抓住。魏闲吊儿郎当地打了个哈欠,懒散道:“前些天圣上听信那些方士,招魂未果,怒极之下把那些方士做成人彘,装在了罐子里。”

魏闲笑眯眯地看向执戟侍:“阁下还是不要掀开得好。当时圣上嫌晦气,让我偷偷运出宫。所以……阁下说这帘子后面还能是什么?”

执戟侍的手僵住,圣上杀害方士做成人彘的事情不少,为了仁慈宽容天下的好名声,也经常让魏闲偷偷运出宫埋了。

她是真的不想一掀开帘子就看到那些被砍断了四肢的家伙啊,简直就是工伤。还没有补偿的那种。

“只是,这没有批准出宫的文书,魏大人我们也不敢放您出宫啊。倘若上头的人怪罪下来,小人也是左右为难。”执戟侍道。

魏闲仍旧笑嘻嘻的:“过几日便是春日宴了,这宴历来君臣共赏,被指若不出宫准备些好玩的玩意儿,春日宴无趣,圣上怪罪下来,你有几个脑袋可以砍的?不如让我出宫,天塌下来也有我魏闲顶着。”

魏闲作状在脖子上划了划,吓唬道。

“是是是,魏大人请。”

执戟侍绕不过魏闲的胡搅蛮缠,只得放行。

既出宫门,魏闲便掀开帘子进入那马车内。

那马车内哪有什么人彘,分明是纳兰长德。

纳兰长德正低头把玩着手里的物件,波澜不惊的瞳孔落在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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