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学神的清纯校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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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是这么说。

米欢又不蠢。

他觉察到时林的用意,表情略显微妙,周围学生来来往往,视线或多或少落来,看得米欢浑身不自在。

“我不要。”

拒绝干脆利落,米欢又不是没小脾气,他淡眉微蹙,食指下拉眼角吐舌扮鬼脸:“你肯定在打坏主意。”

时林笑。

不过,笑容也是淡淡的,略带几分难以形容的苦涩。米欢敏锐捕捉到,本就皱巴的书包带子这下被他攥得犹如梅干菜,人犹豫几秒追问:“怎么啦?”

“……”

时林摇头,伸手摘下米欢的包,顺势单挂在自己肩头,也没回应,脚朝向家的方向不紧不慢行走。

沉默来得突兀,米欢转身跟上。

“今天不去打工吗?”

“去,先把你送回家里。”

“不会迟到?”

“晚走半小时。”

米欢眉头皱成麻花:“我不要。”

对方尚未回答,米欢自顾自讲,先表明高中生那么晚回家不安全,又说他自己在家是多么多么害怕。

米欢小声讲话,时林侧目看他。

因为靠近学校区域,这条街路灯亮度远比其它片区高些,冷飒飒光线落下来时,刚巧照在米欢睫毛,打出圈堪比星环般璀璨碎点。

因病痛,他在医院待了小半年,终日见不得阳光,浑身病气沉沉,哪有青少年的朝气。外加米欢皮肤本就白,日光稍微晒晒都能变红,更别说在如此高亮度路灯下。

校服裙摆虽长度过膝,不过因器具室里的风波,导致衣服边缘布料磨损得厉害,一根线头垂落,刚巧搭在他泛红的膝盖。

细细长长点点,垂在那,随路过车辆风速晃动,飘在皮肤又蹭过去,引得人弯腰用食指轻挠,留了道并不晃眼的印记。

“……”

“啊,这里也烂掉了。阿林,如果我想换是不是还要另外交钱?那补一补还可以接着穿吗?”

米欢如倾倒豆子,嘀嘀咕咕说了大通,带点小小抱怨,倒显得他眉梢万分可爱,听到最后句话,时林的心一颤。

本想帮他拽掉线头的手顿住,还不好显得过于突兀,时林轻轻拍去米欢膝盖不存在的灰,直起腰后破天荒没去看米欢眼睛。

“下次去学生处换新的。”

时林说得含糊,字词烫嘴,一个字往外蹦,显得他声调怪异。在闷热潮湿的盛夏夜,后背浮现层薄汗,混合衣服黏得浑身不舒服,时林低头扯平皱起的衣摆。

“不需要花钱吧?”

“……”

“花钱的话就不要了,用剪刀剪掉就跟新的一样。”

米欢边说边抬手,想拿回来自己的书包,谁料时林忽然加快步速,瞬间拉开距离,令他措手不及:“怎么啦!”

向来对他有求必应的男生,此刻宛如换了个人般沉默,何时都挺得笔直的肩膀,眼下却因为两件背包塌得脚步都有些踉跄。

米欢看得茫然:“你等等我呀。”

路口后是段无法望尽的下坡路,树影灯光婆娑,少年身影拉得延绵,米欢几次想追,奈何力气无法完全掌控住右脚,未看清脚底台阶,险些歪倒在地。

幸好路边有防撞护栏,米欢忙用胳膊抵住,粗糙质感磨得他生痛,眼眶不受控地瞬间噙满泪。

“时林,时林。”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同样想不通人为何这样,撞撞跌跌跟上去。实在追不上后米欢泄气,攥紧裙边,默不作声瞪着时林的高瘦背影,等人过来哄他。

难道是自己说错话了?

没有吧。

米欢满心委屈,他松开手,那根线头软趴趴掉下来,刚巧蹭到了皮肉,心里难受比痒意更甚。

“我才不要喜欢你。”

宛若赌气般,米欢恶狠狠拍掉胳膊肘处的灰,结果没掌握好力度,指甲深深擦过破皮处,痛感令他瞬间忘记如何呼吸,憋半天头晕了才按住试图止痛。

“哪门主角受,还耍小脾气,再也不跟他好了,就是讨厌鬼!动不动就生气,我才不是摇摇车哄着你!”

发泄完,米欢还觉得不解气,想隔空对着人背影挥拳,奈何蹭破皮的部位一跳一跳地抽疼。他扭过胳膊打量,沙土沾满蹭破皮的部位,黑黑红红混合看得人心惊肉跳。

最近的医务室在夜市对面,也得穿过马路再走近十几分钟,米欢大概盘算了一下,立马放弃清洗念头。

他嘟起嘴巴:“呼呼——”

伤处早沾满泥,就算使劲吹,也仅是飘出去些浮土,有的因时间太长而风干成小块,被米欢抠下去后留灰印记。

“好丑。”

米欢用指腹搓搓,掉下来小片灰。

他胳膊脏兮兮,哪还有先前洁白宛若如玉,鸭蛋掉进草木灰里般,看起来像位无家可归的小可怜。

等米欢抬起头向前望,刚巧又一波学生放学,人群呼啦啦遮住他视线。或许车辆呼啸来往,以至于米欢产生几分错觉:感觉那些学生经过,各种吵吵闹闹的对话声消失,与之相对的,是过于死寂视线注视。

他侧目。

耳畔落满盛夏夜的潮闷。

可寂静也就一瞬。

骑车的、步行的、推车的,在米欢望过去时,学生堆回到前一秒喧嚣。快得仿佛是他的错觉,米欢颇不自在地走了两步,躲开人群包围圈。

为安全起见,学校实行错时放学。

米欢靠栏杆站着,试图避开一波波朝他这个方向涌来的高中生,奈何街道就这么宽,怎么转身也无法完全摆脱擦肩而过的细微磨蹭。

“麻烦别挤,站不开了。”

他小声抗议,顺势抬起胳膊,挡住一小部分人潮,结果那些学生就跟商量好的般,鞋边有意无意擦过米欢鞋尖。

本极具暧昧的动作,在接二连三的碰撞下,倒显得无比正常与自然。

米欢觉得这举动怪异。

可他道不出缘由,以为自己多想。

人行道狭小,无处可躲。

他单单靠在那儿,不言不语,侧过脸望向栏杆外车流,长而卷翘的睫毛垂落抬起,几点碎光透过间隙,轻飘飘落在他身体前侧,打出还未叶大的光斑。

夜风起,旁人视线自地面上移。

最先看到的,还是成片晃眼的白。

即便晚上快十点的光景,稍稍有点光源就晃眼,那光滑细长小腿笔直,脚踝没入更浅色号白袜,再普通不过的帆布鞋却暴露无数人内心最糟糕念头。

尤其是浅色格子皱巴巴的裙摆。

有学生垂眼,屏住呼吸扫过一瞬。

为拍照美观、体现青春精神气,大多数学校将裙褶做得锋利,稍微有点磨边肉眼都看得无比清晰,更别说垂了根线头——堪比白纸渲染滴墨。

究竟发生过什么,才会这样呢?

有人互换意味深长的眼神。

不讲话的比喧嚣更惹眼。

那边上的压痕,肯定被人掀起卡在某处狭小地带,才会造成如此明显而深的长条。况且尾端小片颜色异常,很难形容是染色或为未拍干净的土,倒类似于某种潮湿。

偏偏那位置令人浮想联翩。

短发及肩,发顶黑亮如鸦羽,低头时发尾散成小扇,哗啦啦被风吹开,路人经过瞬间,稍稍嗅到“女生”身上的别致气息。

与往常不同,这次很轻易就能找到对其形容,寻常而普通,毫不起眼。

就好似成熟得不能再熟的水果,挂在枝丫,沉甸甸地压弯了腰,颗颗饱满圆润,表皮晶莹剔透,如昨夜落满细细密密的春雨,润得其整体成为无法言说的透亮。

有人给出了气息答案。

“像不像葡萄?”

“你想吃。”

“谁不想吃,剥开满是汁水,软得用牙咬都费劲含着吸才好。不过现在还没到秋天,能结出来的果子都是别人家大棚里种的。”

“话可不是这么说,葡萄分享才好吃,每人尝一点点,看谁最有口福。”

“那还用猜呀!”

两人笑容心照不宣,面部微表情耐人寻味,如果说他们毫无所指,倒显得整件事情多么风流而高雅。

“话说回来,果农去哪了?”

“你还在想这些,在这个时候?”

后者语气略显恨铁不成钢,他们讲话声渐行远。

全程对话听得清晰,米欢在心底默想:夏天里也会有甜葡萄吗?如果他同样也想尝尝,时林能答应给他买么。

“……”

大概算了算时林一小时在饭店挣的钱,以及各种其他乱七八糟收入,到最后还凑不到半串的钱,米欢压住了想吃的念头。

“没关系,葡萄味棒棒糖也一样。”

米欢自我安慰着,掏出来都快变形的二十块钱,攥在手心里,好半天才收到兜兜里。

赚钱养家不容易。

自己能省还是省省吧。

但那对话落入旁人侧耳,引得或前或后目光偏移,米欢再神经大条也觉察到几分异样,一连撤步,再后退都能从防撞栏摔出去。

“别挤啦,”米欢小声抗议,“衣服本来就皱皱巴巴,要想洗平整会给时林增添不必要的麻烦的!”

他嗓音太微弱。

以至于,没人对此做出任何反应。

裙摆被来往学生脚步带起的风吹得前后飘摇,偶尔露出比小腿骨还要更吸引人的浅色腿窝,按照常理,人各个凹陷部位多多少少都会有点色素沉淀,结果这条常识在米欢身上彻底失效。

说是遗传也好,后天习惯也罢。

身上某处与周围人群不同,很快就能被发现异样。

尤其他过分白皙的脖颈,低头不语时仿佛看到浮在水面的纯色天鹅,只不过对方用刘海遮去与外界对话的眼睛。

偏偏算不得神秘的神秘,让人更想凑近一探究竟。

短袖衬衫的纽扣系到最上方,翻过来浅色衣领,刚巧遮住小半个线条流畅似水的肩,细瘦胳膊完全撑不起袖口,空荡荡地随风造谣。

布料偶尔过分贴合在肌肤时,完全勾勒出他手臂形状,哪有半点肉感,干瘦瘦模样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究竟有没有吃饱过饭。

瞬间,几缕发丝被夜风吹到嘴角。

或许是因为空气过分湿润,导致其并未像预料中那样回到原位,反倒是粘黏在其唇瓣,水粉色上沾染丝黑线,蔓延出突兀又渴望看见更多的罪恶感。

刚巧,他抬头。

路灯光线摇曳,连带上天都想宠爱他般,男生的眼完全暴露在明亮里,折射出来的莹莹水光,令人险些压不住喉咙里过于扎耳的沉重呼吸声。

大概觉得头发粘在皮肤上难受,原本双臂交叠乖生生靠栏杆的男生将那一缕头发别在耳后,刚巧露出小巧白皙耳廓,以及想叫人怜惜的肉耳垂。

“……”

这一幕,引来人群寂静。

但凡看见者,无论男女,表情皆有些微妙。倒不是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的欣赏感,反而激起他们心中最难以启齿的破坏欲。

米欢容貌并非一看便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掌控欲。

他长相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有种雌雄未辨的精致美感,多一分便含有熟男的细微攻击性,少一分则让人联想到不道德难以启齿的念头。

这样,刚刚好。

尤其面对者还是气血方刚的年轻人们,米欢隐约嗅到空气中扩散开来的危险气息,按照往常来说,电子音应该在有意料外状况下播报,眼下依旧安静如鸡,说明周围环境应该尚未有问题?

他胡思乱想着,全然未料方才自己被路人揣测。

沿着坡道下行的学生依旧。

不知是看够,又或许“偷拍”行为结束,落在米欢身上的目光少去大片。虽然还存在些许,可那种始终被躲在暗处的人凝视的异样触感,从始至终都未曾完全散去。

米欢心大,他感觉不到。

以为是自己的裙摆脏掉,双手轻轻捏住裙边,顺势望向左右,见无人注意他行为,偷偷掀起不到两厘米高度,匆匆扫了眼布料又快速落下。

明明没有脏东西,为什么大家都这么看他?

米欢百思不得其解,细长手指抵在下巴,颇不自在轻挠,视线也从脚下几块地砖扩大,最后目视正前方人群。

不过,他目光着实执拗。

猛一看上去,还以为他在跟谁较劲,连带着眉毛与嘴角齐齐发力,夹杂着有种难以形容的装狠的可爱。

“哇哦。”

不知谁目睹了这份娇俏,感叹随即飘散,米欢下意识侧目追随声源,出声者自然躲在最后面不让他寻见。

好在这些人也不敢过于放肆。

他们仅仅是听到八卦,猜测米欢学姐是不是又跟那个冰块脸和好,课间围观没见人,放学自然一睹芳容才肯善罢甘休。

看吧,就说。

冰块脸又没跟在米欢学姐身边,他们哪里称得上旧情复燃,都高三了还不好好学习,以后怎么能考取一个好大学呢!

“不过话说回来,这次摸底考试成绩出来了。”

“第一个还是时林,什么好稀罕。”

“话这么说可以,但咱们俩的分加起来还没人家一半分多,时林这哥脑子,究竟是不是人类?”

“怎么,你觉得他是AI,所以找个好点的借口吗哈哈哈哈!”其中某位学生大笑,并未掩盖音量,引得旁人侧目可无一鄙夷:显然,他们也认同这个道理。

反倒是男生好友恼羞成怒,扑过来险些攻击。

“说你个毛线铲铲!”

这些人的表情虽说各异,可他们在全方位扫视完米欢,见“她”身上并未沾染冰块脸的痕迹后,这才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一窝窝消失在前方路口。

最终,这条长狭的步行街道,就剩米欢自己一个。他稍稍踮起脚尖向前远望搜寻,等站得脚酸后落回。

“……”

看来短时间里,时林不会回来了。

等下去也不是办法,米欢慢吞吞抬脚,在迈过去两三个减速带还不见记忆中身影,米欢压不住心底憋屈,连续好几次深呼吸。

坏时林。

他心底嘀咕。

自己又没说错什么,怎么人就这么敏感脆弱,还跟小孩子一样,说不见就找不到影儿。

米欢这边刚抨击完,转而抬眼见到熟悉背影。

对方似乎一直没动,不过由于高度落差,米欢方才未见他也正常:“......”

他不想追,毕竟追又没用。

米欢就保持这么不紧不慢的速度向前挪动,时林可能有所感应,偶尔回头扫了眼他。

虽然腿脚似乎恢复点力气,但与早晨状态相比,米欢还是不敢有幅度大的动作,万一突然失去支撑,整个人啪叽摔坐在路边,也别太丢人了。

米欢跟时林一前一后走着。

本来,他以为会保持这距离直到回家。

终于,在下个路口,等红绿灯的空隙,原本疾步前行背影急刹。紧接男生猛地转头,速度吓得米欢挪到树后,瞪大了眼,讲话都有点结巴。

“干、干嘛?”

受了惊,他声调上扬得厉害,由于米欢嗓音本来就尖,所以听起来跟大哭一场后的抽泣。在眼下场合,非但没有委屈感,倒是让人轻易联想到不干不净的东西。

时林猛地顿住脚。

显然,他觉察到这份异样,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又不甘心无动于衷,全身每块肌肉都与意识斗争,整个人紧绷地如块大石头。

米欢默默吞咽口水。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落在头顶的目光隐隐夹杂几分难以形容的侵略性:谁家好人道歉这么看对方。

他鼓起勇气:“说回来就回来——”

结果话还没说过半,声腔就被拥抱挤压得变形,米欢险些岔气,小小咳嗽两声,仰头望见时林的脸。

“......”

眼花了?

他表情略显惊奇,满肚子委屈咽下去,看着时林通红眼眶,已经张开的嘴竟忘了如何讲话,半晌戳戳男生搂紧他胳膊的手。

“疼。”

一个轻飘飘的字吓得时林后背紧绷。

“哪里?”

压在身上力气骤轻,男生反手捧住米欢胳膊,刚巧阵风缓缓吹过,时林身上皂角香气蔓延,夹杂说不清夏风,米欢眯起眼睛,看清了时林长睫的湿润。

哦,真哭了?

他故意装听不见。

米欢反而低头,盯住自己脚尖,势必要看出花般,无视对方音量一次比一次虚弱的询问声。

“……”

就算疼,米欢也不吭声,他刻意别过眼睛,就像是惩罚时林那样,固执盯住车辆渐稀的路边。

显然,这份惩罚对时林奏效。

男生脸上头一次浮现类似惊慌失措的神态,眉毛与眼角齐齐塌软,哪还有先前精气神,与其说泄气倒不如整个人都跟着坍塌,最终收住哀求语气,手指一寸寸向上摩挲,终于触及到那片与周围截然不同的皮肤。

时林指腹如触电。

他屏住呼吸,即便在心底做坏了打算,等掌心握住米欢手腕轻翻,视线触及那片灰土已经凝固的伤口,时林险些忘记该如何用鼻腔呼吸。

“你这是从哪蹭的?”

米欢望向他,对方脸色略显挣扎,跟在后的又是长时间闭气。

直到时林憋得肺部一抽抽闷痛,米欢晃晃他手臂,时林勉强从自责与懊悔中回神,摘下书包从侧兜里掏出小小的碘伏瓶子,却在看清拉链处的磨损后止住到唇边的话。

“不疼了,回家用水冲冲就好。”

米欢尚未读懂时林沉默的意思,他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见人肯回来找他,那点不愉快瞬间烟消云散,拉住对方衣摆晃晃。

“别用啦,碘伏也贵,什么都贵。”

说完,他又掰着手指头算。

“虽然学校里吃饭便宜,可我们不是还要交水电费吗?还有各种需要花钱的地方,阿林!医务室好贵好贵,上次我们就看看擦伤,就得收五十了!”

米欢声音渐低:“好多钱。”

“……”

先前,米欢对数额毫无概念。

等他逐渐明白时林打零工的报酬与物价完全不成正比时,米欢心里小小难受片刻,他的潜意识总以为,是他的到来才会让时林增加大笔开销。

如果他回到米家,时林会不会就没那么辛苦?

念头在米欢心头徘徊有些时日。

时林从来不会向他说苦,在家里也绝不提及打工方面的问题,起初,米欢还以为是没新鲜事,但现在想来工作又不能让人开心,时林觉得没任何必要倾诉,所以才对他缄默?

“......”

以此类推,时林刚刚走那么快,是因为自己提到了钱?

自己胡乱猜测不是米欢的作风。

他仰头,握紧时林悬在半空手腕。

“对不起。”

道歉过于突兀,以至于另一位当事人未明白,全凭意识反问米欢:“又说什么傻话。”

这次,时林不给米欢反驳机会,强硬拉过他手,拧开碘伏盖子均匀喷洒到那块伤处。

眼下没有棉签,时林用掌根轻轻搓开,碘伏受到他体温的影响,也没刚接触的冰凉,逐渐暖化成片,再是细微消毒刺痛。

他垂着视线。

与其说不敢看米欢的伤口,更像是时林一种逃避。

再怎么说,对方自幼便是娇生惯养的小先生,哪怕因为个别原因米家现在就剩他,也好过跟自己挤在不到八十平方的城中村里过日子。

“......”

后知后觉意识到近期的所作所为,时林脸上腾起难以形容的烧灼感,一半为他厚颜无耻感到压抑,另外的部分是心疼米欢至今所有的遭遇。

“小公主”就应该放在童话故事里。

强迫他跟平民百姓生活,对他来说何尝不是酷刑。

时林手上的动作越来越缓。

他几乎压不住翻涌情绪,险些在米欢眼前掉泪。

究其所有,时林也不过是个念高三还得去打工,负担起两个人生活费的十八岁男生,更何况暗处还有个随时都成为炸弹导火索的爹。

他是后悔吗?

不是。

时林在为无法为米欢提供原有的物质条件而感到无比羞愧,这份压抑在听到米欢小心翼翼询问他,换校服需不需要钱,如果是免费的才敢去申请后,就如同兜不住冰川的保鲜膜,刺啦一声戳破时林岌岌可危的自尊。

“时林。”

他的小公主唤他。

但他并不是童话故事里的王子,与之相反的,而是个除去成绩外一无是处再普通不过的平民百姓。

平生第一次,时林不愿回应这声呼唤,他始终别开视线,沉默着帮米欢处理好伤口,再用干净手帕轻轻包住。

昨晚这些,两人间陷入沉默。

虽然冷暴力可耻、下贱,刨除这办法,时林想不到更好的借口。

“你理理我。”

衣角被那只细长手指拽住,染有隐隐撒娇,细微拉扯感让时林的心脏更为割裂,他贪婪着呼吸周围被米欢气息浸染透空气,又用理智拉住自己衣服,轻轻夺回那小块布料的使用权。

按道理,时林应该讲出拒绝的话。

等他看见米欢穿的是自己帮他买好的鞋,试了三四双才找到合适柔软的袜子,衣服染带与他相同气息,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时林”这两个无形字眼。

他又舍不得。

他怎么能舍得。

普通人好不容易占据了月亮,满心欢喜地喜欢都来不及,要是让他在最开心时交出去,放回到天上,再次变回大家的月亮......时林满身心的抗拒。

可能是他表情太纠结,忘记掩饰。

紧接,眼前视线一黯。

柔软稍触即离。

“我说啦,你理理我,坏阿林。”

嗓音依旧娇嗔,带着几分无伤大雅的埋怨,他的手被另一温热掌心包裹,来不及回味对方嘴唇柔软,看清面前人眼睛里的水汽、羞涩、担心混杂一起,时林无法避免联想到某些旖旎画面。

纵使他未明说。

即便他们在外面。

显然,他的小公主觉察到了。

原本紧抿的唇略松,眼神中带着几分惊讶,无可厚非的后退半步,满脸写满不解纠结。

——被讨厌了吧。

就算再怎么竭力克制,时林毕竟也是个男人。

——这种随时发生变化的模样,哪还有半点人形。

——倒不如说个尚且还存在些理智的野兽。

时林对自己的定位还蛮清晰。

他速度缓慢、坚定地抽回被对方握住的衣服,再次将米欢书包挂回肩头。

也不知今晚是不是两人最后一次再走这条路,他未搀扶米欢向前,而刻意放慢了步速,配合对方开始无力的脚缓缓挪。

好长时间未起风了。

空气再次变得湿热与烦闷。

晚上打工已经迟到,今晚估计也去不成,搞不好这份工作也打了水漂。如果小公主住回他的城堡,剩下的钱还能勉强撑到放寒假时,也仅仅是餐食费。

甘心吗?

不甘心。

时林细细品尝过清晨花露香甜,难以忍受假花所带来的刺鼻芬芳剂。即便花朵不懂人类的怜惜,从未给时林相对回应,可时林仅仅欣赏、亲吻,便已经得到最大限度满足。

“那我们为什么不快点回家?”

话音突兀,时林愣神。

他低头,试图寻得这句话背后意思,忽然发觉米欢耳根红得快要滴血,张张口,时林半晌没说一句话。

“我不知道会给你带来压力,对不起,时林。”米欢认认真真道歉,他抬头,才能看清对方被湿漉睫毛遮盖住的眼睛。时林的成熟与静默,让米欢险些忘记对方不过是个高三学生,就初见社会皮毛,却硬生生装成无比成熟的男人,还要负担他这个小拖油瓶......

米欢心直口快,压住因消毒伤口而引起的痛:“现在让我养你好不好?”

“……?”

“等毕业,读完大学,剩下的几十年里,你挣多少钱我花多少。”

话说到一半,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好像在为自己的蛮不讲理找借口,肉嘟嘟的唇肉抿成条细线:“就当是念完高中到大学的报酬,好不好呀?”

“......”

他的语气词很少,但也有。

以至于时林分辨不出,米欢是真心,还是由于眼下场合而说的客套话。

“如果我没考上大学呢?”

“那就再来一年。”

“如果再一年也没考上呢?”

寸寸紧逼的询问,到底让米欢收住话头,他细眉稍稍蹙起,像是在思考。

时林却深刻体会自己的胡搅蛮缠,因为一点小事任性导致两人的关系发展到如此尴尬境地,准备用沉默翻篇,当做任何事都未发生。

他垂落的手被人从后面轻轻握住。

紧随其后的,是一句都能看成了不得承诺的回应。

“那我们时林,要不要考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或者等到了法定年龄,顺便抽空,成为童话故事里娶了邻国公主的国王?”

米欢嗓音略带笑意。

时林瞳孔紧缩。

仿佛听到出乎意料的答案,原本准备满肚子的话顷刻间化为乌有,他暂时想不通米欢是如何得知,自己喜欢将他比喻成小公主,又恍惚于所谓的结婚回应。

“可是,我们阿林能考上很好的大学,以后也会有很好很好的人生,是不是?那这样话,我这句话倒显得有些束缚住你。”

他略略害羞。

“不过你放心,阿林,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

像是展现这话的真实性,少年竖起右手,三根细长而白的手指宛若葱削笔直:“等你找到人生理想的那天。”

语气过于幼稚,以至于带有几分天真。

可能是动作浮动过大,导致不小心牵动伤口,米欢白净小脸上表情有片刻扭曲,不过被他很快掩盖住,朝时林露出略显羞涩的笑。

他的存在,对时林来说,已经是了不得的伟大告白。

时林静静望着。

他们头顶的树影婆娑。

半晌,他压住胸口险些克制不住的酸涩,好几次深呼吸,才缓和了这股几乎叫人落泪冲动,抬手一点点压住米欢的手指,再将其轻柔包裹在掌心里。

“我怎么可能会让你等。”

“咦?你有想学的专业呀,怎么一句话都不说,藏得这么严实,连我都瞒着。时林,好阿林,你透露丢丢,让我猜猜好不好?”

“大类属于人工智能。”

时林向来不会隐瞒米欢任何事情,除非对人毫无益处,他很自然讲出来,没有半点隐瞒与吞吐:“具体方向还没确定,多半是偏向医疗方面。”

说话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时林视线落在米欢的双腿。即便现在无法发觉任何问题,可动不动就腿软与无力的毛病,暂时还找不到根源。

“哦~”

米欢尾音上扬,先一步跨过时林脚边地砖,站在与之相邻的隔壁,才双手放在背后,转身望向原地未动的黑发男生。

“那等有天我死掉了,你能不能把我的意识——”

“又说什么胡话!”

出乎意料的,时林反应态度极大,语气也染带几分愠怒。

望向对方明显黑透的脸,米欢吐吐舌头:“怎么啦,还不让我死掉哦,说说都不可以。”

“......”

人确实都会死。

但时林从未想过米欢也会。

在他心里,对方的生命好像静止,永永远远定格在眼下的十八岁夏夜。

他又软和了态度。

“不一样的。”

至于怎么个不一样,时林没解释。

过去学校这段路,路边光线明显没有先前明亮,略带年代感的雾蒙蒙,昏黄笼罩在并行两人的肩头。

在回家之前,时林到底是了趟几条街外的打工处,酒店后厨向他转达领导的意思:高三学生最要紧的是学习,至于打零工这种,不仅他们不再收,估计问其他家酒店也是一样的。

“差也不差这半年,好好学。”

随即,对方递过来个信封。

时林沉默,过了几秒钟应下,道别对方好意,拿上这些天结好的工资,转身望见蹲在路边花坛的瘦小背影。

“看什么呢?”

时林收好信封,也跟随米欢蹲下。

他的视线从面前花坛扫过,却先一步被对方手心里的小灯吸引:“太阳能花,怎么掉下来了。”

栏杆处零零闪闪挂了些,充当庭院的装饰,米欢摇摇头,他还是第一次见这种物件,跟宝贝似地托在掌心,合拢手指透过缝隙朝内望去,其如萤火虫般莹莹碎光落满他手心。

“谁知道,你看阿林,好看吗?”

米欢抬手将东西放在眉边,稍稍与眼角平行,观察时林细微表情的同时不断调整距离。

似乎觉得动作过于傻气,他乐呵呵一笑,不过依旧在等男生夸赞。

说是照他眉,倒不如照时林的心。

哪会有长成这样的人呢?

时林心中默叹。

“好看。”

“有多好看?”

米欢喜滋滋微扬下巴,小脸写满得意与开心。

时林故意不解风情:“食人花。”

人不轻不重给他一个白眼,而后又认真反驳:“就算是食人花,也是最好看的食人花。”

他顿了顿。

“那我们以后就能一起放学啦!”

宛若得到了不得的承诺,米欢丢下那朵园林装饰小灯,双手比成两个圈放在眼前,变成小小的望远镜,对准时林的脸,口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他猛地移开手,眼底期待无法掩盖:“是不是!”

在等到时林微翘嘴角点头,小圆圈再次变成撒花动作,哗啦啦在时林耳畔落下,模样可爱又单纯,看得人心窝发软。

“时林。”

米欢忍不住心中雀跃,手舞足蹈去握男生的手,他向前蹭了几厘米,刚巧能跟时林的膝盖对对碰。

像个得到喜欢玩具的小孩子,忍不住要跟朋友分享同等喜悦,他略略仰头让视线与时林的目光平行。

“等放假,我们把那颗宝石卖掉!”

本来也不需要时林回应,米欢低头掰手指算:“那宝石是水货,值不了多少钱,但几千块钱的成品色还是能要出来,我们用一半存一半。”

“……”

难不成还真叫米欢养?

端详人嘀嘀咕咕的模样,时林虽表情未显,内心在翻涌过几分好笑后,随即蔓延开来的是些许苦涩。

家里还有一笔死期存款。

那笔钱,足够他跟米欢生活很久。

隐蔽到连他酒鬼父亲也不知道。

/

到家洗完澡,将近十一点钟。

时林向来不写作业,米欢压根看不懂,在时林发现他只有语文卷子塞得满满当当,刚想问他其他科目的试题去哪了,扭头见人还湿着头发躺床上睡着。

“喂,米米。”

他语气略显无奈。

风扇吱呀呀转,风力虽谈不上大,时林到底是怕米欢着凉,起身拿来毛巾,拖过小板凳将人抱到床边。

看起来是真累了。

就算这么大的动静,对方也仅仅是哼哼两声,便任由时林动作,趁眼下光景,时林好好端详米欢睡颜。

他们两人年纪相仿,时林的五官倒能凸显出来优势,米欢更像还没张开的小糖包,偶尔生气时五官皱在一起,谁看了都想狠狠吸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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