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赐我樊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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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是为了创造暧昧的氛围,她这话存了私心,也有些霸道。

言下之意便是,如果谢冯笙想要在床上睡,她可以接受一起,反之,就自行寻找安身之所,床是她的。

回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

麦穗是怔然的,亦有些窘迫了。

忆起方才的问句,似乎确有些不够妥当。

印象中的谢冯笙温柔谦和,绅士风度烙印在骨骼上。

在麦穗预演的场景里,他会反问“你想让我睡这里吗?”,会笑答“不然呢?”。

面对任何事,谢冯笙都极有分寸,顾及旁人感受,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垂着睫,默默不语,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让她呆愣尴尬地站在原地。

想起冯成山此行来的目的。

麦穗变得更加不自信。

所以,这是因为她与他私自领证,发生了争吵?

“麦穗,不要胡思乱想。”谢冯笙沉声开口,长臂抬起,拉过她的胳膊,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

谢冯笙将她拉至身前,让麦穗站在两腿之间的位置,而后两条手臂穿过身体与手肘之间的空隙,环住她的腰,轻轻将头靠了上去。

这是一个寻求安慰的动作。

麦穗当即顿住,呼吸停滞一瞬。

“你……”

她想问清楚缘由,但思来想去,觉得并不合适,又实在不会安慰人,索性作罢。

纤细白皙的一只手抬起,犹犹豫豫,终是落在谢冯笙的肩膀上。

她刚洗过澡,满身都是沐浴露的冷香。卧室内温度控制在二十六度,麦穗没穿厚重绒面的睡袍,而是穿了一套薄软的秋季长睡衣。

散落于肩的发丝凌乱,发梢末端淌出几滴水,把薄薄睡衣打湿,贴着皮肤,渗出丝丝缕缕的凉,谢冯笙的头就靠在那里。

濡湿衣料将两人隔开,却因太过单薄,显得更为旖旎。

男人炽热体温传递过来,冷潮的布料被暖热,那一小片皮肤仿若快要被灼烧,麦穗一颗心乱到毫无节奏。

衣柜旁,古老座钟的钟摆左右摇晃着,在最后一滴水珠自高处坠落,融于银灰地毯,谢冯笙松开禁锢着她的双手。

“对不起,吓到你了。”谢冯笙略带歉意向她道歉。

麦穗表情愕然,说:“没事。”

“明天谢家要在京郊别苑举行晚宴,届时正式宣布我们的婚事。”谢冯笙将整齐的领带扯开,又把腕表袖扣摘下,旁若无人脱掉外套与衬衫,“你不要害怕,他们没有胆量再做出那些出格的事。”

麦穗应允:“我明白。”

她知道,该履行自己的合约义务,在人前与谢冯笙扮演恩爱甜蜜夫妻了。

浴室内,水流声响起又湮灭,等麦穗反应过来时,谢冯笙正擦着头走出来。

“你今晚要在这里睡吗?”

“外公在,我还能去哪里呢?”大约记挂着有麦穗坐在床边,谢冯笙在浴室内换好了睡衣,一下接着一下,将头发擦干。

他也不喜欢用吹风机。

至于理由,同麦穗一样,不喜其发出的巨大声响,携着滚烫热潮,传进耳朵里。

谢冯笙将头发擦到近乎全干,掀开绸缎被的一侧,靠在床头放置的抱枕上,捧起一本厚厚的书,看上去有些年头。

据封面几个单词,麦穗推测那是德文。

大概三十分钟过后。

谢冯笙将纸张泛黄的书籍合上,侧过脸,掌心落在麦穗的发顶。

没有多余动作,仿佛真的只是为了检查她那一头浓密青丝有没有自然晾干。

“现在睡?”在他的注视下,麦穗已经打了两三个连续的哈欠,谢冯笙顺势而为,把吊灯光线调整为适宜睡眠的暖暗橘黄。

躺下即失眠是许多人的通病。

麦穗直挺挺躺在床上,盯着屋顶映射出的深灰阴影发呆。

视觉削弱的背后,是听觉与触感的无限放大。

脚步声靠近床榻,丝绸被与衣料摩擦,紧接着是身侧床面的小弧度塌陷。

各个感官传递信息,无一不在告诉麦穗,谢冯笙也上了床,就躺在她的身侧。

随着距离缩短,热源缓慢靠近,麦穗喉口发紧,无意识地咽了咽。

她记起方才谢冯笙从浴室走出,黑色睡衣紧贴仍带湿意的皮肤,勾勒出完美流畅的肌肉线条,人高腿长,与平日温和表象相违和,极具力量感。

不知过去多久,盯着屋顶雕梁画栋的装饰直到眼睛发干发涩,麦穗仍旧毫无睡意,甚至更加精神。

身旁人的呼吸声逐渐平缓,趋于一个稳定值,应当是已经睡了。

她终于完全放松下来。

绸被下,身躯调整成舒适的姿势,假借朦胧月色,偷偷打量着他。

事实上,这并不是两人之间第一次同床共枕。

早在七年前,麦穗还蜗居在落后山城的土胚房时,就已经与谢冯笙有过这样近距离的接触。

那是潮湿闷热的夏洵时节,山城一场接一场的大雨从高空重重砸下,连绵不绝的山间雾气氤氲,恍若西游记中的蟠桃仙境。

当然,这种文艺的描述只拘泥于谢氏集团派遣员,山城计划调研一行人的感悟。

对真真实实的山城人来说,那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种下的粮食被风吹得倒扑,聚集雨水将茶树淹没。这场大雨再下下去,他们将颗粒无收。

终日守在庄家头上的黑瘦中年人,难得齐齐窝在家里,瞅着窗外的大雨发愁叹气。

而麦穗,一个没有田地的孤女,自然不必考虑这些。

她唯一担心的,是上方不断往下渗着泥水的土砌屋顶,究竟会在何时难以抵抗,妥协放弃,顷刻刹那化成一片废墟,继而在暴雨肆虐中变成蜿蜒流向低处的黄褐泥水。

原本干净整洁的地板,被一个个来回奔波的脚印搞得脏污不堪,麦穗无暇顾及,将水盆中接满的雨倒去,重新放了一只空木桶。

谢冯笙就是在这时扣响门的。

能用扣响形容,只因为麦穗在土胚房门口靠了一根细长的钢管,有人找她时,便会捡起趁手的东西,用力敲击几下。

她听到了,自会出来。

彼时的麦穗正为漏雨的屋顶心烦意乱,根本没心情询问门外的人是谁。

山城虽落后,但民风尚可,偷鸡摸狗的行径一概没有,故而麦穗并未考虑贸然开门,自己是不是会有危险。

门被拉来,月色与雨同步飘落进来,来人身披一件宽大的黑色雨衣,脚上穿着灰绿色长筒雨靴,鞋子边缘沾有泥巴,应是方才进门前踩到的。

他握着手电筒,炽白一束光线内,细密如织的雨迅捷划下,像是谢冯笙曾向她描述过的流星。

“快走吧,这儿太危险,今天晚上你先去我那里。”

来人声音被雨幕模糊,听上去并不真切,麦穗愣了半分钟没有动作。

眼看稍细的雨丝又有演变成巨大水滴的趋势,谢冯笙抓握住麦穗骨感的手腕。

他另一条胳膊扬起,将雨披掀开,把麦穗兜头盖住,态度强硬拉着她,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淤泥返回居住的旅馆。

房门关闭,将噼啪作响的雨隔绝在外,谢冯笙将雨披解下,抖落上面残余下来的雨水。

暴雨如注,任何防雨工具都毫无意义,两人俱是被浇得透湿。

“去洗个澡吧,往右拧是热水,别着急。”早年间的谢冯笙将一件宽大白衬衫翻找出来,递给麦穗,“快,我先帮你调整好。”

她接过衣服,亦步亦趋跟在谢冯笙身后,走进窄小的淋浴间。

“你洗完,换好衣服再出来,有事喊我。”谢冯笙反复嘱托几句,才走出去。

银白色的花洒头下,无数细小水束喷洒而出,她穿着衣服,缓慢挪步过去。

本就湿透的衣服吸满滚烫热水,如同一张蛛网,裹住她的灵魂,束缚她的皮肉。

她仰起下颌,逆光去看,钉在一侧墙壁上灯泡昏黄,时不时因为接触不良,闪烁几下。

在外面那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哥口中,这里大概是破败简陋的,根本没法下脚,更别提住人。

不知过了多久,麦穗将控制花洒的水阀关闭,两只手同时覆盖在脸上,将水痕抹去。

她看了看刚刚脱下来的,已经湿透冷透的衣服,又看了看方才谢冯笙塞给她的那件白衬衫,不知如何是好。

淋浴间斜上方留了四四方方一个洞,装上可以推开的玻璃,此刻虽然已经关闭,但还是留有一道缝隙。

有风吹过,麦穗赤.裸着身体,打了个寒颤。

她没拿换洗衣物,也没有可以用来擦干身体的毛巾。

“嘭——”

一道关门声响起,谢冯笙在她冲洗的间隙外出,又恰到好处地赶回来,这样的巧合让麦穗捏着衣角的手收紧,本就白皙的指尖更加了无血色。

脚步声不断靠近,塑料袋摩擦发出稀碎声响,紧接着淋浴间的门被人轻轻敲响。

“洗好了?”他问,“我把袋子挂在门把手上,听到我走远,你再开门拿。”

门外那人没想着她会回答,自顾自把袋子挂在说好的位置,转身离开了。

淋浴间的玻璃厚重,有磨砂凸起的印花,相连的狭小客厅开了灯,将他的身影投映在这片玻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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