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飞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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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展抱着杨芸儿冲出自家的小院子,等他到了街上,又觉得迷茫。孩子在他怀里喘气,他却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了,风刮雪吼,哪里都没有温情,没有钱的世界,就是一片寒凉。

其实男人根本不知道往哪里去,他没有甚么朋友,朋友都是要请客吃饭的,他没有钱,所以也没有朋友。或许男人想起了一双温柔的眼睛,他甚至不知道那女人叫甚么名字,他听见她说,我是这奉春医馆的医师,我姓江。

送走了那两个锦衣卫,江姑娘带着弄玉与抚琴在堂屋里烤栗子玩儿,栗子壳刻意的没划开口子,等栗子烧热了,里头发胀,便一颗颗蹦了起来,落得火盆外头到处都是。

张妈自外头进来,“几位小姑奶奶,忒浪费东西,这么好的栗子,地上滚几圈,哪里还能吃?”

抚琴隔着帕子将栗子捡起来,“瞧您说的,哪里就不能吃了,剥了壳,一样吃。”

江医师自袖中拿出一个红封,“有劳张妈明天一样过来,虽说是过年了,但咱们几人的厨艺都不精,唯有弄玉强一些,碰巧她伤了手,这几日不能碰水。还是劳您过来,这几日清闲,您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带着小可一道来,留他一人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

张小可是张妈的孙子,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子,张妈年纪轻轻就亡了夫,人到中年,又死了儿子,后头儿媳妇改嫁了,留下一个半大的孩子。家里就一老一少,张妈过去靠给人缝纫和洗衣裳为生,等张小可五岁的时候,送了孩子去私塾念书,谁知不到半年,张小可就被人退了回来,理由是太过顽劣,不听管教。

张家的生计已经如此艰难,张妈能凑齐给先生的银钱已经不易,这头孩子被退回来,她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后头南京城的一条大街上悄悄开了一家医馆,张妈经人介绍过来帮工,她本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医馆外头贴了纸,说是请人,这都是隔邻的一个酸秀才告诉她的。秀才说了,医馆每三个月结一次钱,一次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很多了,张妈觉得很多了,她打算将张小可放在隔壁酸秀才家里读书,每月给秀才二十个铜板,还管秀才一餐中饭。秀才心想,反正自己也要读书,带着张小可也是读,自己一个人也是读,张小可那孩子机灵,多个说话的不说,还能多个跑腿的。

这么一盘算,秀才半推半就地接受了张小可,就是这年末的日子,张小可也和那酸秀才在一处呆着,天天念什么:“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张小可懂不懂这意思不重要,反正在酸秀才的熏陶下,孩子出口成章,逢人便说一句:“物有始末,事有始终,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张妈无比感激酸秀才,她认为他领导有功,将张小可这么一个调皮孩子教成了一个书生,张妈很高兴,她简直觉得孩子的远大前程就在眼前,那金殿之上的状元郎正等着张小可,而她的孙子可以于不久之后去蟾宫折桂。

抚琴拿了一刀肉出来,说:“这是五花肉,给小可回去补身体,孩子这个年纪,正是吃肉的时候。”抚琴平日里长了个刁钻的嘴巴,张妈接了肉,她拍拍抚琴的手,“多谢,多谢你们,我明日一早就来,我叫小可来给几位姑娘磕头。”

弄玉听了,倒是说:“可别,我们姑娘不喜欢这一桩,磕啊,跪啊,她不喜欢。”

张妈拿袖口擦了擦眼泪,“好,好,那就不跪,那就不跪......”

“回去吧,夜深了。”

江氏女子站起来,她说:“我也困了,都散了吧。”

抚琴送张妈出门,等人一走,她要锁门,却见门外有一道黑漆漆的人影子,那人动也不动,不知站了多久。

杨展抱着杨芸儿过来的时候,仅凭着一腔的热情,还有一时的冲动,这会真的到地方了,他反而踌躇,脚步不肯往前了。

“哎呀,吓死人了,这谁呀?”

抚琴这么一嚷,杨展更不肯动了。

幸好,男人的沉默并没有太久,抚琴就着屋檐下的灯笼,已经看见了他怀里冒出来的一个脑袋,“呀,这是甚么,死人脑袋?”

“她不是......”

弄玉迎声出来,她一手扯开抚琴,问:“官爷好像抱着一个孩子?”

抚琴壮了胆子,她又上前两步,掀开那毯子,“我的天,果真是个孩子,她怎么了?”

进了小院子,杨展的脸通红,弄玉进去通报,男人站在外头,手足都僵。其实厅内炭火正旺,里头绝不会比外头更冷,但杨展有些心虚,他与那江姑娘非亲非故,人家凭什么帮他。

幸好他的尴尬来得也没有太久,弄玉请他进去的时候,杨展只见那位江姑娘,她就在窗边站着,她说:“孩子病了,是该找大夫,我是大夫,可我不是什么人都救。”

杨展讷言,他想过人家不会理他,却没想过人家这样回他。

男人毕竟是有尊严的,尊严有时候也不可挑逗,比如这时候的杨展,他不发一言,转身就要走。

抚琴眼明手快,将男人的袖口一扯,“诶,别走呀,我们姑娘话都还没说完呢。”

杨展已经觉得无话可说,那窗边的女人却道:“续命的话,我可以试试,真要根治的话,我可就办不到了。”

杨芸儿躺在榻上,呼吸缓缓,杨展问:“过去也请过几个大夫,都说她身子弱,要娇养着,不知江姑娘怎么看,有......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这病不会要了她的命,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我的命?”

江氏女回头,她摆弄案桌上的算盘,“你有钱吗?她是心脉衰弱,常年需要人参入药,照如今的市价,一根参不说多,百八十两银子是要的。”

那女人推开算盘,“一根参够她吃一个月,一年有十二个月,光就人参这一项,她也要吃掉你一千二百两银子,别说其余的......”

杨展抿着嘴,他下意识握了握自己的刀。

“我......”

弄玉从内间拿了个匣子出来,“这是一根人参,价值二百白银,官爷先拿去用,咱们还有几支人参,官爷也都可以拿走。”

杨展此刻简直觉得愧对他一身官衣,男人道:“多谢江姑娘,我给你写个借条,将来......”

江姓的女人摆手,“不用,我不要借条,也别说将来,将来的事情,没有定数。将来的事情是没有定数的......”

杨芸儿在奉春医馆住下来了,杨展不敢回去告诉母亲,说他把孩子抱到了一个医馆里,但那医师是有条件的。

杨母是个再正直不过的正经人,她正直了一辈子,也正经了一辈子。她丧夫之后,为夫守寡快三十年,这三十年里,多少媒婆明着暗着来说,有明说的,“东边有个鳏夫,正好配你,你拖着两个孩子,找个倚仗。”

也有暗着来说的,旁敲侧击,“夜里都做些什么啊,是不是睡不着觉,偷偷数豆子啊?”这是埋汰人的说法,有些女人受不了活寡,便将红豆绿豆都倒在一个簸箕里,然后在灯下一颗一颗挑出来,分开用罐子装好。到了次夜,又混在一堆,重复多次,长此以往,压抑活寡的痛苦。

可杨母不,她寡欲,不止寡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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