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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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阳宫旁边的东暖阁是皇帝批阅奏折的地方。大殿左边立着一架黄花梨镶大理石案屏,后边书架林立,史书典籍,经文图册分门别类地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上面,但却甚少翻动。

正对着殿门的紫檀木翘头案几上摆满了奏章。此时奏章被垒成高块,堆积在一起,地上还散落几个。案几后头正面墙上悬了一块大匾,上书“勤政爱民”四个大字。

如果忽略正趴在案几上睡觉的人,这四个字会更写实点。

许是被太监们进来时的通传声弄醒了,谢伯玉皱了皱眉头,正要发怒,待看清是谢檀熟悉的身影走过来时,眼前一亮,三步并做两步跑了过去。

谢伯玉疾步时带来的风略过了谢檀的脸颊,迷了一下她的眼,连带着她的记忆也跟着恍惚起来。

大雨瓢泼,谢伯玉剑尖对着她,雨滴砸落地面,混着温热的血水,在半空中升起腾腾白雾。谢檀单漆跪地,半边身子都倚靠在断剑上,血水顺着指尖滑落。

她抬起头想再看看谢伯玉,隔着朦胧的雨帘却只能看到油纸伞下男子模糊的嘴角。一张一合,想必又是在骂她吧。

“阿姐,阿姐。”有人在唤她,她睁大了眼睛,是谢伯玉,好像又不是谢伯玉。现实与往昔交错,她分不清了。

她只看到在她身后泥浆铺地,尸横遍野,金羽军全军覆没,断刀残剑随处可见。豆大的雨滴砸下来,发出铮鸣之声,一声一声震的她心口发疼。

她再也支撑不住,仰面摔倒在地上,泥点溅落在她的脸上,还温热着,带着一股血腥气。这次她终于看清了谢伯玉的脸。嫉恨,疯狂,却又如释重负,原来她的弟弟竟是对她积怨这么深吗,她闭上了眼。

“阿姐,你终于来了!”耳边声音变得尖利,自己却始终挣脱不开那个泥潭。

谢伯玉伸手攥住了她的袖子。似是看到谢檀毫无反应,又扯了扯她衣角。

“阿姐,你怎么了?可是身体还未好?”看到眼前人还是一动不动,谢伯玉声量放大,举起手在谢檀面前挥了挥,同时咬咬牙掐了下谢檀的手心。

这下谢檀总算是回过神来,霎时眼睛里迸发的猩红恨意吓了谢伯玉一跳。

谢伯玉惊得后退一步,攥住衣袖的手却是没松开。“阿姐你没事吧...刚刚我是看你在发呆,以为你出事了,才掐你的。”

谢伯玉慌忙低头结结巴巴道。说完指着谢檀的手又小声地补了一句:“对不起阿姐,你要是疼了你也掐我一下。”

说完伸出了白嫩的手心。谢檀盯着他的手走了神,面前的这只手温暖无害,并不是杀她那日执剑的手,冷冽无情。

谢檀闭目稳了稳神,扯回袖子:“阿姐身体已经无碍,你今日找阿姐过来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就是我想你了阿姐。”说完他就要去拉谢檀的手。谢檀却一反常态的没有回答,侧身走向了暖阁左侧的云龙交椅。

谢伯玉手里一空,心中莫名感觉到几分惶恐,似是自己在无意中失去了什么。

顾不得深思,他顺势走到谢檀右首落座,旁边的黄门适时送上了两盏曼松茶。

这茶是云南土司特供的,从六大莽山各寨之茶选出来的精品,因其用开水冲泡后“站立不倒”暗合“南明江山屹立不倒”之意。官员们品鉴之后,立即进贡到了宫里,配合着这寓意,竟让这茶一时在宫里风靡了起来,非王公贵族无法喝到。

“前两天阿姐你在练马场无故晕倒,我给你找了好几个太医过去,但都被你那个侍卫拦下了,说是你身体无碍,已经好了,阿姐你可要好好罚罚他们,连我派去的人都敢拦!”谢伯玉拍下茶盏狠狠地说。

谢檀吹了一下茶沫,眼睛并未看向他:“是我安排的,怕有人前去打探消息,索性就都拦住了。”

“也对,内阁那几个老东西最忌讳我们之间亲近,这次我要亲自去看你都不让,非让我批复完这些奏章再说。”说完厌恶地指了指案几上摞起来的几叠信札。“阿姐你可得帮帮我。”

谢伯玉年幼登极,正是年少散漫的时候,往日这些折子都是谢檀看完给出意见,谢伯玉再批复,谢檀不在的这几天,内阁送过来等待批红的奏章堆了有小半张案几。

谢檀瞥了眼那些奏章,没作声。

上辈子也是这样,她体谅幼弟辛苦,自己揽了这批红的差事,早出晚归,最后干脆就歇在暖阁旁的值庐里。殚心竭虑换来的却是文官的怒骂。女子摄政,恐武曌临世,届时国将不国,社稷堪忧。

想到这,她心头又是一跳。

呵,女子如何?这辈子她不仅要摄政还要坐政,她倒要看看等她坐上了那个位子,那些文官的笔杆子又该怎么写。

半天等不到谢檀回答,谢伯玉干脆走到她面前,语气无措:“阿姐,你还在生我的气,怪我没有去看你吗?”

谢檀放下茶盏,平静地看着他。谢伯玉如今才十一岁,站起来与她眉毛平齐,脸上稚气未脱,此时眼巴巴地等着她回答的模样,满眼都是信赖。无论如何也与日后那个杀伐果断,恨她入骨的人联系不起来。

可时间就是这么不讲理,它能消弭爱,也能滋生恨。究竟是何时开始改变的呢。

这个天下原本轮不到谢伯玉来坐。先帝子嗣众多,一生有十三子。谢伯玉排名末尾,刚生下来时前面几个哥哥都已经弱冠之年了,个个骁勇善战。可以说谢伯玉天生不具备夺嫡的条件。且生母李氏只是个小小的才人,因貌美被选进宫来,先帝当晚就临幸了她,这是恩宠的开始,也是劫难的开始。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个六品才人,背后无家族势力帮扶,空有一身美貌那便是天大的罪孽。侍寝完第二天,一碗避子汤就送了过来。

谢家姐弟能活着长大完全是先帝实在心疼李才人,且那时候谢檀在武学上已初露锋芒。先帝极为看重这个与他相貌性情都十分相似的女儿。连带着对谢伯玉也多照看几分,谢檀的剑术就是先帝亲自传授,兵马司指挥使的职位也是先帝亲封,甚至先帝还亲赐她掩日剑。

说起来自己才是合该称帝的,先帝的亲身教诲可不是谁都能享受到的,就连她的几个哥哥们也都是武师傅教的。只有她真真正正的得到了帝王的传承。

夺嫡之战几个皇子死的死伤的伤,最后被最不起眼的谢伯玉捡了漏,坐上了皇位,想必父皇地底下也不会瞑目的吧,没关系,她有的是时间来拨乱反正。

“没有,阿姐并未生你的气,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罢了。”谢檀起身,“带我去看下内阁送过来的折子吧。”

原本这东暖阁按规矩外臣不得擅入,替皇帝批复奏章更是明令禁止。谢檀如今是兵马司指挥使,君臣有别,自然是进不得。但谢伯玉懒得挪步,又仗着谢檀长公主的身份,算不得外臣,直接耍赖就让她进来了。

接着又直言自己年幼,于朝政一事还需人协助,内阁那边自然是不同意,但谢伯玉直言,如若不让长公主批红,这个皇帝他也不干了。

两相僵持之下,终是内阁让了步,但也提出了一条,长公主只有建言权而无批红权,也就是说,真正在奏章上落笔的还得是皇帝。

谢伯玉无奈却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这看折子的事就这么彼此心照不宣的办了下来。

“太好了阿姐,那你先帮我看看这份邸报。”谢伯玉拉着她的手走到了案几前,指了指铺在最前面的折子。

“这是兵部前天八百里快马加鞭送上来的,一路颠簸,火漆印都快磨掉了。内容是抚海卫指挥使赵明达参他的部下抚海卫千户季殊羽勾结敌军,意图谋反。人已经认罪被拿下了,生死未卜,昨天你不在,我不知该如何回复,就搁置了。”

谢伯玉不解:“说起来,赏赐季殊羽的旨意几日前才刚宣下去,这道折子后脚就递上来了,这也太奇怪了。”

“阿姐,是不是有人想陷害他啊。”

谢伯玉斟酌了下又道:“我本来打算先把它放一边,可安国公听说有人参他儿子,早上寅时还未到就紧肃衣冠在皇极殿外站着了,势要首辅张文昌给个交代。”

赵明达是张文昌的门生,北伐瓦剌就是他推荐的赵明达,如今赵明达战场未归,安国公找不到他就找到张文昌身上去了。

“张文昌倒狡猾,一早称病告假,想也知道是为了躲避安国公。他躲得了朕可躲不了,内阁那边又一直在等批复,我实在为难,没办法只好把阿姐你叫来了。”谢伯玉摊了摊手,一脸无奈。

“裴先生近期可来宫里讲过学?”谢檀突然问了一句。

裴先生裴望廷是宫里的讲师,年方二十,有逸群之才。被谢檀指派给谢伯玉讲学。

”未曾,裴先生近期家中有事,已告假五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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