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桂花糖芋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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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室内原是寂静,唯有火星哔啵,偶尔声响,十分细微。

裴昭与他说了一会儿话,不免又低咳了一声。

宁离看过去,见他虽然眉宇清澄,但面色却并不是很红润的,反而有些苍白,当下问道:“……你的咳疾好像有些反复,唔,我送来的杏皮茶你尝过了么?”

裴昭颔首。

宁离便道:“那你觉着如何?”

裴昭答道:“滋润甘甜,甚是不错。”

一旁侍立的张鹤行听到此处,微微讶了一番。嘿!当日说的,可是那杏皮茶甜了些呢。

宁离自是不知,他听见这般回答,登时笑起来,笑涡浅浅:“那我再与你送些,这本是我从家中带来的,取用了上好的李广杏……对咳疾正有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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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昭隐约间觉得有些不对之处,大抵是近日在病中,难免有些迟缓。虽然模模糊糊的觉着了,但却说不出究竟在何。

将来访的小郎君送走了,黑头白腹的小隼也跟着离开了,于是这屋中,再度安静了下来。

那小隼当真是半点儿也不留念,宁离一起身,立刻便跟着。浑然不顾它原本的主人就坐在案后,倒像是从没有存在过一般。

张鹤行将人送别了回来:“主君,那只小隼就跟着宁小郎君去么?”

裴昭手握着书卷,微微颔首:“……既是有缘,便随它去罢。”

【他那小隼养得原本也不甚精心,倒不如成人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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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升夕落,裴昭虽是在别院中静养,但京中要紧事务,仍是一一报道了他跟前。

“西蕃的商队如今还待在城外驿站,如今看着,并没有什么异样。”

“铁勒客商打听了几日,自觉入城无望,如今已经启程返回……”

“时家老侯爷递了折子,来弹劾宁王世子,希望您对他严惩不贷……”

裴昭原是闭目宁神,听萧九龄一桩一桩念着,先前那几件事都没什么反应,听到了时家这一节,唇边淡笑,但是那笑容却无甚温度:“哦?是怎么说的。”

萧九龄道:“列了三项罪名,说是跋扈嚣张,狂妄无礼,奢靡无度。”

裴昭轻哂:“倒还有脸皮,上这样的折子来。”

城中的禁才将将解,时家人就飞快的上了折。裴昭本还不知他们连夜进城是为何,这不,缘由就呈到了跟前来。

时家二郎究竟是怎样的脾性,难道他自家还不清楚么?纵使是宁王世子张狂了些,时家的这位,出言挑衅,先生事端,难道就是什么好笋了?

一窝子歹竹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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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宁王世子密信如何?”

萧九龄道:“陛下可要一看?”

裴昭说:“送上来罢。”

当即萧九龄就将木匣奉上,说道:“这木匣子里有梅花两枝,布条两卷,此外还有密信一封,便没有别的了……属下猜测,那梅花只是掩饰之物,真正最为重要的,是匣子中的密信。”

萧九龄将密信呈来,封口处已经被揭开,那是用特殊的手法,融化了封蜡。

信封上只有四字:阿耶亲取。

裴昭见了那字,首先便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那字迹十分跳脱,浑没有个形状。能这般称呼宁王的唯有宁氏世子,见字可知其人,他心中的印象就又低了一分。

待得将这密信打开来,一张洒金信笺,入目的只有一句诗。

一句几日前,他才细细讲给了人听的诗。

裴昭捏着信笺,手指不知不觉间用力,他沉声道:“宁王世子叫什么名字?”

萧九龄不解其意,恭谨道:“单名一个‘离’字。”

宁宁……

宁离。

原来是宁离!!!

裴昭有一瞬间失神。

怪道说有家中带来的杏皮茶,李广杏可不正是沙州的物产!

怪道说那会捡到他的那只小隼,那日宁王府的车队,可不正是经过了滁水河畔?

处处都是破绽,而他竟然还没有发现。

不……

唯有刻意欺骗,方才称得上破绽。可是那小郎君眉眼清澈,一望就见底,清脆的交代了自己的名字,根本就未曾有半分遮掩。

只是官话说得并不甚好罢了,阴差阳错下,以至于裴昭听错了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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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屋里忽然沉寂下来,案首后的主君不说话,案前的萧九龄也不敢妄自开口。

陛下已经思忖良久了,看来那密信上,真的有了不得的东西?!

许久。

裴昭开口道:“你说他快马加鞭赶去驿站,就只为了送这只木匣。”

萧九龄答道:“正是。”

那木匣是已经呈上的,却迟迟没有打开,裴昭目中示意,张鹤行连忙上前,启开了木匣。

匣子内光景入眼,却教裴昭为之一怔。

刹那暗香来。

原来那木匣里,除却一枝如雪的白梅外,另还有一枝红梅,盛放如火,错落有致。

……正是不久前裴昭亲手摘下。

只是,时间过得久了,那含苞的红梅盛开,早开了的白梅……也将要凋谢了。

.

怎么会闯上这样的情况?

裴昭一时间有些错愕与无奈,他目光看过萧九龄,心中也明白,并不能怪萧九龄自作主张,将这一封家书截了下来。

宁王世子快马加鞭,亲自赶去驿站,六百里加急……

……不过是为了折梅赠书。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初遇时的那一日,隔着厚厚的高墙,他听闻到少年人纯质甘甜的心意,心有所动,于是也折了一枝,送与那小郎君。

未曾谋面,便已别过。

却未曾料想,梅花与书,皆被他阴差阳错截了下来。

裴昭按了按眉心,些微作疼。

以为暗藏的阴谋,兜兜转转,却被摊开明白得彻底。

“金珠呢?”他忽然道。

萧九龄连忙将锦匣奉上,言道:“驿丞还未来得及花掉,已经被暗卫截下。”

当真是满满当当的一匣子,就只为了千里传书。

锦匣被打开了来,明晃晃,金澄澄,那耀目的颜色,当真是要晃花了人的眼睛。

即便再看一次,萧九龄也有些咋舌:“听闻宁氏坐拥沙州、西北巨富,果然名不虚传。这宁王世子随手一掏便是一匣金珠……也太豪阔了些。”

“……豪阔?”

萧九龄听着裴昭的语气,以为他不喜欢,连忙道:“是,挥金如土,太过奢靡。”

裴昭目光扫过怒放的红梅,终于摇了摇头:“不过是事出有因。”

萧九龄心中迷惑,却不知究竟为何。

裴昭道:“封上罢,寄到沙州去。”

他点头称是,欲要接过,手已经抬出去了,又听裴昭说:“等等。”仿佛是有一些难以决断。

那一封薄薄的家书捏在裴昭的手中,而那一只木匣……到底是没有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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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九龄琢磨过来、琢磨过去,也琢磨不透裴昭的心思。

眼见着张鹤行出来了,连忙迎上,问道:“张公公,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宁王世子一匣子金珠,六百里加急就为送一封家书,听上去就是世家子弟的荒唐习性。这等行径,陛下一向都不喜欢,萧九龄也习以为常。但今日陛下的反应却十分奇怪,竟然说了句事出有因,仿佛都能理解了似的。

萧九龄委实不明白,陛下这意思……是赞同了吗?

张鹤行瞥了他一眼,其实他今日心中的惊讶也不少,虽然的确有些猜测,可那是陛下的心思,怎么能说出来?

于是张鹤行道:“萧统领是想要揣测圣意了吗?”

萧九龄:“…………”

这帽子扣下来,萧九龄可是一点儿都当不起,连连摇头:“没,没有……只当我没问过罢,张公公。”

张鹤行站在檐下,看着萧九龄一溜烟的走远,心里“啧”了一声。

这萧统领,虽然统御奉辰卫,武学造诣精深,但论起心眼子来,那可是比另一位武威卫的长官差远了。若方才在陛下跟前回话的是薛定襄,只怕虽然心中诧异,但都埋在心底,半句话也不会问的。不过是不动声色的记下来,日后遇上那宁王世子,更加小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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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离将白腿小隼带回去了,心里总算舒了一口气。他将白腿小隼从袖子里取出来,点了点这小家伙的脑袋:“芝麻糊,下次你可不能再乱跑了。”

他快步过去,把小蓟给唬了一跳。

“郎君,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明明刚刚看着,影子也不在呀。

宁离方才自己是悄悄出门的,并没有叫上小蓟。想来是陵光沉默、、寡言,也没有对外说。于是他说:“我出去找芝麻糊了。”

“呀!难道走丢了?”小蓟连忙道,“郎君找到了吗?”

但也不需要宁离回答了,只要一低头,就可以看见他手里探头探脑的鸟儿。

这白腿小隼生的十分伶俐可爱,但是这跑来跑去的,却十分累人找。

小蓟想了想,建议道:“郎君,您何不选个笼子把它关起来。省得它到处乱跑。”

宁离摇头:“它的生长环境,本来就应该习惯在天空下翱翔的。我怎么能把它给关着呢?”

但今日的事情还是给他提了个醒。他需要一个东西,明白这小家伙去了哪里才是。否则像没头苍蝇一样的找着,那可是半点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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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腿小隼昂着脑袋,对食槽里的豆子、高粱、谷粒,可是半点没有喜欢。

宁离看着他这样子,一时间失笑,想起来了在隔壁那处所见到的几个枣核。

宁离就对小蓟说:“取些果子来。”

小蓟说:“世子可是饿了,可还要些什么?”

宁离倒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他本来只是想喂一下这只娇贵的白腿小隼的,被小蓟这样一说,仿佛倒真有些饿了。

“……那来碗甜汤吧。”宁离说。

“郎君,我还以为您不喜欢吃甜的了呢。”

宁离说:“少一点就好,吃多了……就会变得太齁了。”

他喝了一碗桂花糖芋苗,白腿小隼吃了一碟饱满的青枣。大抵知道自己今天飞出去这行为有些将主人惹怒了,连吐枣核也吐的十分乖巧。

这一人一隼解决了吃食,都很是安心的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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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雪停风止,天光转晴。

“下了这么多天的雪,可终于放晴了。”姚光冶满面含笑,“……世子可要出去转转。”

日日下雪的时候都还在外边转,现下雪停了,风光正好,更没有理由闷在屋里了。

当下宁离抄起白腿小隼,笼在自己的袖子上就出了门。

他这处院子虽比不得沙州宁王府,但胜在江南山水,十分精巧。听侍从说,梅林过去了,边上还有一处温泉,乃是引活水砌成的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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