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周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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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数年前,夏末,转校之始。

博雅一中,高二精英一班门外。

雨后的日光从一中对面的高楼后冒出一头,又正巧被一片云挡住了,于是只好委屈的从天幕散出几缕若有若无的金线来。

那缕光落在班门边少女的侧颜上。

少女冷调的肤色被阳光镀上一层瓷白的暖意,长睫在眼下映上浅浅的湾泊。她转眸望去,却骤然被光亮晃了眼,于是飞快退了一步,缩进墙壁阻隔后的阴影里。

此人正是沈念卿。

沈念卿今天第一天来到博雅,原本要被招生处带教老师领去先与自己班主任兼年级主任兼教务处主任的“孟岩”见面,只可惜这位2G网孟老又属实神出鬼没,人工搜寻一圈也实在没看见半分影子,于是她便被急着解决生理问题的带教直接放养到一班门口,千叮咛万嘱咐她在此恭候那位大佬光临,以示敬意。

沈念卿怀里,书包里装着学校给她发的新课本,以一个不怎么雅观且舒服的姿势当着壁画,壁画的内容是抱着超出自身能力范围外重量书籍的、对精英一及其四周环境探头探脑的落汤鸡,供来往同学们观赏了已十分钟有余。

恭候许久还是没人,沈念卿于是决定大逆不道,缩在墙角蹲下了。

她顶着博雅不要钱似的中央空调的飕飕冷气,摸了摸自己五分湿的头发和衬衫,心想:造孽啊……

暮城今早迎来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阵雨。

沈念卿出家门前艳阳高照,出门后三分钟开始下小雨。秉承着第一雨应该不会太大第二沿途有遮挡的严谨分析,她义无反顾的朝学校继续走去——然后迎来了第五分钟开始的瓢泼大雨和途中屋檐与树的全权施工板遮挡,条条大道赤裸裸空旷个干净。

从家到学校正常速度十五分钟路程,沈念卿走了三分钟淋了突如其来的雷震雨九分钟,等她把正常速十五分钟路程压缩成略快速并在第十三分钟冲进教学楼的那一刹那——雨停了。

淋雨和跑步一个没亏待她。

这位落汤鸡于是在到校后尽可能优雅的同带教绕场寻班主任一周,被放养后又和早自习尚未开始,自己陌生新班级同学们就在奋笔疾书的发顶的旋大眼瞪小眼片刻。如今这么在墙角一蹲,沈念卿茫然不知道该干什么和被人好奇打量的多重尴尬反而即刻散去,也不太冷了,她的思维于是活络的开始跑偏——

也不知道曾经六人小组作业,摇骰子谁小谁做报告的摇了5的自己,结果剩下五人全部摇6的运气是怎么敢对那份运气含量百分百的“严谨分析”无比笃信的。

早自习再过不久就要开始了,楼道人渐少,正此时又有两名女生勾肩搭背的冲上楼梯,一眼便瞅到缩在一班门外墙角的沈念卿。她们视线先是移开,随后又毫不意外的再次落到这位没穿校服的转校生身上。

三秒后沈念卿也看了过去,对这两人温柔的笑了笑。

长发女生当即揽着短发的飞速跑路。

走出几步,长发女生这才又用余光瞄了身后一眼,对旁边人悄悄说:“诶,这不沈念卿吗?”

“对呀对呀!”短发女生说,“就是以前培优二班的第一嘛!后来去了弘毅来着,怎么转回来了?”

沈念卿目不斜视:……其实我能听见哦。

这就是今天她被超乎寻常多的目光关注的原因之二。

博雅实行走班制,只要有考试就会有尖子生从尖子班滑下去,普通班排名前列的学生升上来的可能性,每学期寒暑假也会有内部渠道招收极少量市外或市内其他学校精英学生的考试。故而走班生或转校生在新班级门口等待腾出或安排座位等情况屡见不鲜,而转校生一来就考进精英一的情况虽然少见,也不是没有,其实不值得来来往往谁都要看上一眼。

主要是因为沈念卿初中就是在博雅读的。

博雅高中部主要由初中部排名前百分之四十左右的学生和少量省内其他排名前列的学生组成,初三时期初中部分级教学,培优前十班几乎全员挪至高中部,而前三班又有部分成绩十分优异的学生选择了分数线更高,省内教学成绩排名第一的弘毅附中——身为培优二班第一,校内前二十,市内前三百的沈念卿也是其中之一。

如今她转回博雅精英一,周围几个实验班几乎都是初中部培优前几个班的初中同学,大家互相看着都有几分眼熟,想起这位转校生的来龙去脉则会更加惊奇她为什么会转回来,如此人来人往纷纷对她投以注目礼……沈念卿对所有超过五秒的打量报以礼貌微笑,脸要僵了。

两名女生的咬耳朵还在继续:“她在那里等着,进的岂不是阎王的班??”

“好像是……那太惨了吧!”

两人对视一眼,登时后知后觉的如惊弓之鸟般左右看看,没看到那位“阎王”,这才双双大松一口气开始找补:“也不能这么说,精英一是谁想进就进的吗!”

“听说他们班长收假前又跟阎王正面干仗呢,真的勇士……”

“不然我们全年级都要完……”

两人的咬耳朵渐渐听不清楚,身影也很快消失在转弯处了,沈念卿于是又想:这位孟班的事迹确实是早有耳闻。

暮城是省会城市,教育资源相比其周边城市平均水平自然更高,但断层的top3却是三个被外界称为“贵族学校”的私立中学,弘毅附中,嘉盛一中,博雅一中。其实和真正的贵族学校相比也不能说是真的贵族,但这三个学校每学期单学费平均就两万往上——多数家长还会为了孩子上学方便而在学校周围租房或买房,这花费也不是暮城这样一个工资不高房价奇高的地方的一般家庭能出的起的。

弘毅,嘉盛,博雅坐拥近乎垄断的全省最好的生源和教师资源,高考如果只能考一个只有“双一流”title的学校,那恐怕就是校内除艺术生之外断层吊车尾的存在。

他们的教育方式也是各具风格。

弘毅是非常典型的应试教育类型,学校人数众多校规森严课业繁重,高压高效重竞赛,学生每天沉浸在上课补课作业竞赛考试的多点一线中醉生梦死,外加本身的顶尖优质生源,教育成果不可谓不极佳。

嘉盛则可以算是真的贵族学校,学费昂贵富豪之后遍布,近一半学生已经做好了日后直接出国的准备,另一半则是文科为重,文科成绩更好。

博雅除却教育水平,却是现如今常提到的“素质教育”学校风格,他们重视学生的思想,道德,素质水平,校风平等自由,希望学生能全面发展个性发展寻求热爱——此非空话,至少博雅初中部便开办了众多社团,论坛,创新人文讲座,还会有涉及大学专业知识的课后选修,学生学习生活相比其能获得的分数堪称轻松丰富,学校将行为举止衣着文明纳入考核,老师同学打成一片。也是领导检查时省内最爱推荐的门面对象。

老校长曾言:“如果你学富五车却道德败坏,如果你才高八斗却不愿用于正途……栋梁之才一词,并非所有人都能拥有实现其的物质环境,精神熏陶以及个人能力,但将所学化为刀刃刺于己方却毫无门槛。我并不强求你们所有人都要志向远大,志存高远,但真诚希望有机会接受教育的各位可以成为一个普世意义上的好人。”

“还有啊……”老人苍老的目光悠远起来,慈爱的笑道,“这世上多数人的一生都是平凡而又随波逐流的,我们难以跳脱大环境下刻板的发展框架,到头来或许还会发现顺应框架的自己依旧一事无成。那如果我们在最合适的时间没能尽量改变点儿僵化思维,未来的自己也找不到热爱,目标,信念,没有可以支撑着自己精神的东西,那我们的人生不是很悲哀吗?”

老校长的这段闲聊如今已经很少有人知晓了,只可惜应试教育和升学率为王的框架让后人也开始随波逐流起来。三校的教育理念在初中时差异较为明显,到高中后却明显归于统一,博雅课余活动骤减,和弘毅的最大差别或许是除却竞赛,博雅的创新科研项目明显较多。

但学生的差异性到高中却是愈发明显。

这取决于三校的录取方式。弘毅初高中部招收人数几乎持平,而就算是外校进来的学生,专心学习也不算是什么难以契合的特有风格。但嘉盛和博雅的学生却特征更加明显,因为此两校招生总人数只有初中招生的一半,除却少数他校精英,其他本校生凭成绩升上来,贵族的更加贵族,博雅的则是能将其精神贯彻至平均水平之上的那一波。

诚然,并不是说学习成绩与该校学子的素质水平有什么正显著关系,弘毅一定都是书呆子,没什么自由之魂等等也定然是饱含偏见又刻板的谬论——一个人的对外展现往往还会取决于他们的家庭教育,自我反思。但至少说明多数学习好的孩子们是能明辨是非,听进去好话并付诸实践的。

这些当然也都是后话。而对于身在其间,考虑的内容只有学习成绩的学生们来说,自然也不会去对什么素质什么学习成绩的关系,什么哪哪儿学校氛围不同的根本原因有哪些去做什么归纳总结。就拿沈念卿来说,她自弘毅转来,顶多会有些笼罩在同学身上的感觉不太一样的感受,博雅稍微轻松活泼些。

故而这位“孟阎王”的出现,之前听说的时候,沈念卿就是有些小小的意外的。

这位气息格格不入的阎王又是怎么回事呢?

这位孟老凶,刻板,迂腐,摆谱,思想僵化,严格教条,极为形式主义甚至还带着学生不喜的世俗奉承,又对传统教师威严注重到极点的地步,动辄对学生怒骂,制定的规则不实际也不实用——还酷爱喊一些毫无意义的鸡血口号。对博雅精神浓郁的博雅高中生,尤其是精英一的学子来说简直不能忍受到了水土不服的地步。

对方被从一所升学率极高的复读学校发掘而来,因手下复读考生的本科升学率高达99%而被博雅新上任的校长看中,一路压迫踩踏着精英一的尸骨大刀阔斧瞎改革……升迁极快。

精英一曾经尊师重道心服口服,如今尊的略显憋屈。从森然的班级秩序来看,说不准还有几分敢怒不敢言。

而校长挖他来也纯粹是因为弘毅的生源更好,所以新官上任,不满的想一改博雅“松懈”氛围。毕竟只希望孩子们考个好学校的家长又能考虑什么其他呢?

——其实两校top10大学录取率相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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